楊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披麻戴孝，正跪在靈柩前燒紙。

隔著氤氳而上的塵煙望去，黑色牌位上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楊怡之位。

她愣了一瞬，繼續(xù)打量四周，這是她在煜王府里為楚夭夭安排的小院，此刻卻空蕩蕩沒有一個家仆。

明晃晃的陽光灑在黑色牌位上，平添了幾分詭異。

楊怡看著腳底下黑黢黢的影子，眉尖浮上疑惑。

鼻尖的呼吸，跳動的心臟，溫暖的體溫，無一不在證明，她還活著。

可她明明已經(jīng)死了，被自己最信任的兩個人虐殺而亡。

楊怡甩了甩腦袋，盡量不去回想死前那些痛苦的記憶。

她撐著地面起身，這個身體好像跪的太久，雙膝酸麻。

“哐當”一聲，隨著她的動作，一枚锃亮的銅鏡和一封邊角褶皺的信封從懷中掉出來。

拿起銅鏡的一瞬間，楊怡愣住，鏡中的那張臉——

楊怡難以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臉。

她是……楚夭夭？

楚相幼女，自幼癡傻，被她帶在身邊教養(yǎng)。

她為何在夭夭的身體里？這不合常理！真正的夭夭去哪了？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夭夭癡傻又年幼，她的魂魄去哪了？

難道夭夭……死了？

她放下銅鏡，目光落在那個邊角褶皺的信封上。

信封并未寫明收信人名諱，也并未封口。

楊怡手指探進信封，忽聽遠處傳來一群人的腳步聲。

一道尖利的女音盛氣凌人，“今兒是我們小姐與煜王爺?shù)亩捶炕T夜，小姐說了，棺材放在府中不吉利，你們幾個把它丟出去！”

這聲音有些熟悉，但楊怡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她將信封和銅鏡揣進懷里，瞇眼盯著院門，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

幾個家仆簇擁著一個老婦進了小院。

楊怡眸光凜冽，那老婦是黃嫻的乳母趙大娘，張揚跋扈毫無禮數(shù)。

她與黃嫻是數(shù)年好友，看在黃嫻的面子上，對趙大娘也多有尊重。

果然，有什么樣的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仆人。她死前才知道，黃嫻這么多年端莊秀雅都是裝的。

楊怡目光冷冷看著趙大娘，“黃嫻和煜王今日要成婚？”

趙大娘眼神直接飄過她，看著旁邊的棺槨，向地面“呸”了一聲。

后面的四名家仆屬于煜王府，他們僵立在原地，似是對楊怡十分忌憚。

趙大娘恨鐵不成鋼，“一個傻子有什么好怕的？你們這些膽小鬼，還想不想領(lǐng)賞錢啦？”

一位家仆囁嚅，“可是……楚家傻子太邪門了……昨日楊怡死后，哥幾個想擒她，莫名其妙腿折了，還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楊怡瞇眼，這么說，昨日她死后，煜王竟然派人動了夭夭。

煜王這個沒人性的東西，一個年幼癡傻的夭夭，他也容不下！

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一心一意喜歡他。

趙大娘見支不動他們，只好挽起袖子自己上，她伸出胖乎乎的手臂就要來扯楊怡的肩膀。

“放肆！”楊怡臉上浮起怒容，抬腳踢在婆子后腰上。

趙大娘沒想到她這么大力氣，一個趔趄，咕嚕嚕滾到地上。

“哎喲喂～我的腰！楚夭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楊怡眉梢一挑，踩上婆子的面門，“敢對楚相千金無禮，我看不想活的是你！我問你，今日黃嫻要嫁進煜王府？”

趙大娘被她的氣勢駭住。

這癡傻兒，不傻了？

鼻梁傳來劇痛，趙大娘連聲求饒，“楚小姐……楚小姐腳下留情。是，是如此。”

前妻還未入土，那對狗男女就要成親了？

拳頭捏的發(fā)白，楊怡眼中劃過狠色。

昨日。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煜王和黃嫻，一個是她摯愛的夫君、一個是她信任的密友。

可正是這二人，給她冠上污名，無情毒殺了她。

腦海里一陣鉆心地疼，無數(shù)記憶翻涌，最終歸于平靜。

既然她有幸重生，那這一筆筆的爛賬，她都要討還回來！

楊怡抬頭看向明媚的日光。這個時間，新娘快來了。

她低頭看著趙大娘，“黃嫻最依賴你，你先下去為她鋪路。”

趙大娘驚恐地瞪著雙眼。

“咔嚓——”

后頸骨碎，趙大娘的頭顱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歪在一旁。

楊怡抬眼看向眾人，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四名家仆對上她黑若幽潭的眼珠，倏地打了個冷顫。

半刻鐘后，一眾家仆鼻青臉腫，被堆成一摞丟在墻角。

最底下的家仆承受著生命不該承受之重，仰著頭看向楚夭夭，“楚小姐留我一命，我對您有用！”

楊怡笑著看向他，“高素，你可真機靈，不愧是一眾家仆的大哥。那你說說，你有什么用？”

高素忙道：“小人以后在煜王府給您做釘子！”

其余三個家仆連忙七嘴八舌搶話，“我也有用，我也可以當眼線！”

楊怡唇角微勾，“如此甚好，那我就留你們性命。”

四個家仆面上松了口氣，心底暗暗呸了一聲。

一個不被圣上和楚相承認的相府千金，就算不癡傻了，跟著她沒俸祿也沒前程。

如今生死攸關(guān)，先把這小姑娘穩(wěn)住，逃過死劫。

至于為她做事？呸，想的美！

楊怡看著四人臉上的神色，便也猜到他們在想什么，她笑盈盈開口，“諸位的名字，家世，籍貫，私人愛好，情感關(guān)系……楊怡生前給了我一個冊子，上面記得一清二楚。”

楊怡拍拍袖袍上的灰，“你們?nèi)羰怯卸嘤嗟男乃迹瑒e怪我手下不留情哦。”

四名家仆一抖。

這年頭，誰沒有見不得光的秘密？

高素一張臉笑成了菊花，“楚小姐哪里話，我們大丈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怎么會反悔呢？楚小姐盡管吩咐。”

楊怡道：“你們記住，今日有位蒙面高手殺了趙大娘，打暈了你們四個，還帶走了楊怡的尸體。”

高素一愣，“啊？”

“你們該暈了。”楊怡挨個擊中四人的穴位，四名家仆眼白一翻，暈了過去。

楊怡走到靈柩旁，扒開棺蓋，瞅了自己一眼。

日光照在女尸紫黑色的薄唇和慘白的皮膚上，顯得十分刺眼。

垂落的烏發(fā)將女尸頸側(cè)的尸斑遮了大半，仿佛一朵嬌艷的花朵凋謝在枝頭。

饒是再匪夷所思，她也不得不承認，楊怡已經(jīng)死了，她現(xiàn)在成了楚夭夭。

她還有眾多謎團未搞清楚，但如今第一要事，便是破壞這對狗男女的婚禮，讓他們成為京城的笑話！

“新娘落轎！”前廳傳來一聲唱和，弦樂與喧鬧之聲猛然增大。

此刻，大部分人都聚在前廳觀禮。

楚夭夭背起女尸，躲避人群，步履輕盈向主院婚房行去。

房檐廊角，梅枝桂樹上紅綢高高掛起，一片紅艷艷的華麗。

婚房外，一個丫鬟靠在墻角打盹。

婚房內(nèi)，金玉琳瑯，朱紗云幔。

楚夭夭將自己的尸體放在婚床上，給尸體蓋好被子，落下紗幔，接著去了前廳。

前廳拜堂禮已畢，家仆正將眾位達官貴人引入筵席。

推杯換盞，熱鬧喜慶。

楚夭夭形貌慌張跑進人群，大喊，“有人偷尸體啦！有人把楊怡姐姐的尸體偷走啦！”

人群倏地一靜，奏樂聲也停頓了一拍。

眾人疑惑地朝她望過來。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身穿縞素，皮膚白皙，眼窩深邃迷人，鼻梁高挺，薄唇粉嫩，長相并非純種漢人，透著一種渾然天成的神秘氣息，只是舉止怪異，似乎心智殘缺。

楚夭夭觀察眾人面上神色，他們大部分人的眼中都隱隱有著期待。

她出身邊陲將門，圣上年幼落難之時，楊怡做了他五年師妹。蒙圣上信任，楊怡主管懸鏡司，為他搜查情報，越過三公六部，直屬圣上調(diào)遣。

一朝誤入京城繁華地，空有武藝，不通世故。

京城眾位權(quán)貴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或許不會關(guān)心她的死因，但一定會關(guān)心她死沒死。

她才不想寂寞無名死于暗處，她要把今日的婚禮變成熱熱鬧鬧的葬禮！

煜王正在敬酒，聞言，笑面驀地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