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江城整個春天都在下雨。
從九樓的窗戶望過去,整座城市到處都繚繞著霧氣。
意境像江南梅雨,不見停。
只是淅淅瀝瀝。
淅淅瀝瀝。
林喜悅癱坐在電腦前,她都快崩潰了,手上被退回來的廣告企劃修來改去弄了大半天,就靠著幾塊餅干支撐著。就在她快要撐不下去時,做夢一樣地聽到走廊傳來皮靴的聲音,她拍拍自己的耳朵,心想:可憐的林喜悅,你一定是餓壞了。你瞧,幻覺都跑出來了。
“林喜悅,開門。”
聽到門外陸天亦的聲音,她才知道剛剛并不是自己的幻覺,是真的有大師兄踏著七彩祥云來搭救她了。
她穿著一只拖鞋,另一只找不到了,估計被她弄到了沙發底下。她跳著腳去打開防盜門,立馬就聞到了來自陸天亦手上的牛肉飯香。
“好香,我最愛的牛肉飯。呵呵……陸天亦,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門外的陸天亦朝她瞪眼:“你這個豬頭,我若不疼你,你怎么活得下去?”
她望著門外的陸天亦,平素最臭美、最愛干凈的他此刻卻狼狽不堪,因為淋了雨,一身已經濕透了,T恤緊緊地貼著他的身體,腹肌清晰可見。她大大方方地上下掃視了一遍,指著他笑道:“原來這就是你一直標榜的八塊腹肌啊?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了,好大??好大一塊肥肉啊!”
陸天亦收住欲開門的手,斜著眼睛望著她:“林小姐精氣神十足呀,我還怕你孤獨餓死沒人收尸,看來是我多慮了。”
“喂,你沒這么小氣吧?”她討好地伸手去接飯盒。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這是送上門給你蹂躪。”陸天亦假裝生氣地咆哮道。
林喜悅見他做咆哮狀,狠狠一腳踹過去:“拿過來。”接過飯盒,她深深吸了口香氣,陶醉地說道:“這碗飯足以告知天下女人,有一個男閨密是多么重要!”
正在換鞋的陸天亦顯然很無奈,憋著笑,寵溺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飯要涼了,快吃。”
“嗯。”
“喜悅??”換完鞋子的陸天亦收住笑容,正色望著正在狼吞虎咽的她,卻欲言又止。
“嗯?”她踢掉那只孤零零的拖鞋,正盤著雙腿坐在沙發上進攻牛肉飯,頭也不抬。
“我昨天收到了一張請柬。”他悶悶地說道。
“哦,紅色炸彈嗎?是不是錢又不夠了,這次需要借多少?”她從牛肉飯中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
看來古人說的沒錯——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只是這一次她預料錯了。
陸天亦吞吞吐吐地說:“是宋其軒的請柬,他回來了,在江城,他要辦一個攝影展,很多校友都收到了請柬。”
“哦。”林喜悅繼續吃著飯,過了半晌才悶悶地說,“我沒有收到。”
陸天亦將手伸進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個燙金的信封:“剛從你樓下信箱里拿到的。”
金色的信封擱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手寫的她的名字。望著那熟悉的字體,林喜悅這才覺得身體里某個部分微微地疼了起來。這些塵封許久的字跡,在她心里掀起了海嘯。
她仍舊扒著飯粒,并沒有作聲。
“你去嗎?”陸天亦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林喜悅的臉色比他預想的要平靜得多,她端著飯盒快速地扒著飯,過了好一會兒,她嚷道:“你不知道要老板少放點辣椒嗎?難道他家的辣椒不要錢買的嗎?這牛肉飯真辣。”
她終于被嗆出了眼淚,將牛肉飯重重地擱在茶幾上。
宋其軒,既然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還要在我心里掀起這場海嘯?
見她流淚的樣子,陸天亦有些唏噓,他瀟灑地攬住她的肩:“你何必這么惆悵?如果我是你,我就去選購一件好衣服。去見舊情人穿成這樣,老土邋遢又難看,宋其軒見了會以為你失去他多可憐。我們讓他瞧瞧,沒有他,林喜悅活得有多好。”
林喜悅抹掉被辣椒嗆出來的眼淚笑嘻嘻地說:“我下星期就要過生日了,衣服你送我,算是生日禮物。”
陸天亦作勢捂緊自己的口袋:“林小姐,好像你才是富二代,你看看現在那些富二代從不虧待自己,什么LV、香奈兒、普拉達、愛瑪仕,成堆地買,你不會連件衣服都要敲我竹杠吧?”
林喜悅笑罵道:“小氣鬼,你現在好歹也是知名插畫家,省這些小錢干嗎?”
“給廣告公司和雜志供稿也叫知名插畫家嗎?你讓真正的知名畫家情何以堪……”
“到底送不送?”
他反駁的聲音卻再一次被迫消失在林喜悅的淫威之下。
對于動刀子宰陸天亦她從不手軟,第二天下班后坐著陸天亦的二手甲殼蟲直奔江城最大的商場。
陸天亦替她選了一件秋香綠抹胸式的過膝長裙,簡單又大方。店長俯下身為她整理裙擺:“林小姐,你穿這件裙子真漂亮。”
“還真別說,我的眼光還真不賴,最起碼那大象腿從視覺上瘦了一大圈。”一旁的陸天亦不無得意地說道。
林喜悅嘴角微微一翹,正搜刮著惡毒的詞語準備好好諷刺陸天亦一番,身后的一聲輕嘆卻像是一把錐子把她死死釘在了原地。
“喜悅,是你嗎?”
沒有人能有讓她瞬間窒息的聲音,除了宋其軒。
她提著裙擺慌張地回過頭,他還是老樣子,身形瘦削,面容精致,清透明亮的眼睛正看著她,只是面色略帶倦意。
他沖她點頭,聲音依舊低沉、魅惑:“你瘦了,變漂亮了。”
她看著他,并沒有像小白兔一樣驚逃,她咧開嘴不以為然地笑,特別沒心沒肺:“那都是托了你的福,你離開后的那半年,我強迫自己每餐只吃一根黃瓜,實在撐不下去了就吃點清水煮肉末。那么虐待自己。怎么能不瘦?”
他望著她,她說得極其平靜,她的臉未施脂粉,在這個帶著大雨后微涼濕氣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新可人。他覺得自己有那么多話想和她說,卻開不了口,只得呆呆地聽她自嘲。她的那些話讓他的心一直在下沉。不知道沉向哪兒。
正當他不知道如何為這重逢打開話題時,不遠處的女伴叫他的名字:“其軒,你過來幫我看看這衣服。”
林喜悅的目光不經意地瞟到遠處叫他的女人,果然是陳曉薇,這么多年她還是一樣的漂亮,此時正在前面一家店試一款洋裝紅裙,遠遠看去,仍然奪目得像一粒珍珠。
“她在叫你。”她淡淡地說道。
“這么多年了,你還恨我嗎?”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看著她問道。
她只覺得他的目光凝視之處如火星濺落,每一寸裸露的皮膚都被灼傷,泛起疼痛。她提著裙角有片刻作聲不得,心里恨恨地罵著自己:林喜悅啊,這不過是舊人重逢,你不要這么犯賤,人家一個問候你就想貼上去好不好?
她偷偷用手指在大腿一側掐了一下自己,那一下掐得又狠又猛,割烈的疼痛過后,她才能漫不輕心地說:“不是說有愛才會有恨嗎?當年我只不過是太信任你,以為你是真心喜歡一個脾氣乖戾的大胖子,卻沒有想到你只不過是為了錢接近我,你頂多曾經讓我寒心過,至于恨??”她不以為然地笑道,“因為沒有愛所以就沒有恨。”
宋其軒腦袋里“嗡”的一響,這些似乎不是他要的答案,哪怕她現在不喜歡他了,他想象的重逢是她撲上來踢他兩腳。
原來命運和歲月真能把當初的愛戀變成萍水相逢,還有什么好執著的呢?他想,她現在只是把他當最普通的朋友。
他終于回過神,幽幽地問道:“請柬收到了吧,那天的攝影展你會來嗎?”
她似乎心情很愉悅的樣子:“老朋友,當然要去褲場。”
說完她輕輕一閃身。迅速進了更衣室。
因為是陰天,服裝店開了燈,更衣室的墻壁是硫化玻璃。她的影子印在那上面,在燈光的照射下蒼白的臉便無處遁形。她看到自己的眸子暗淡不已,毫無光彩,仿佛埋在灰里的余燼。
人其實都是脆弱的動物,在人前強作鎖定,一旦褪下那層朝子,那些陳年舊事就開始在心里拳打腳踢。
她怎么會不恨宋其軒?那一場青春期的愛戀讓她差點為他付出生命,怎能說忘就忘?她不知在更衣室待了多久,確定宋其軒已經走遠后她才打開更衣室的門。
“你沒事吧?”門外的陸天亦輕聲問道。
她知道陸天亦問的是什么。有多少人在和舊情人見面的時候,會無法自持,會崩潰,會歇斯底里,何況她曾經有那樣的歷史——當年宋其軒不要她的時候,她多傷心難過,狼狽不堪,看著他頭也不回離開的時候,她蹲在小賣部前抽掉了一大包煙,放聲大哭。
最絕望透頂的時候,她順著樓梯漫無目的地爬到了七樓。當時的江城正在擴建,學校外面正在興建高速公路,她踩在天臺的邊沿上,只見到處一派生機勃勃。云朵大片大片地在她頭頂掠過,天空是干凈的藍,她幾乎要大聲呼喊。
如果不是陸天亦抱住她,現在她已經成了一個傳奇,一個被人迫憶的名字。
也是那天,在和陸天亦掙扎的時候,她的額頭受了傷,留下了一道疤痕,她把這疤痕當作是宋其軒給她的紀念,她告訴自己疤痕涌了就要忘記宋其軒。從那以后,她就幫底變了一個人,每天拼命學習。一餐只吃一根黃瓜,用了一百多天減掉了三十多斤肉。為了遺忘,她不惜以推毀自身為代價。
這幾年,她強迫自己刻著去忘記,忘記他這么個人。她在心里得了個牢籠,把他和往事鎖了進去,做了這么多,她以為再見宋其軒,她會若無其事道一聲平安,祝一句喜樂。可事實上是,5年后的林喜悅仍然沒有勇氣同他說:“你看,你沒有多了不起,林喜悅是可以忘卻你的。”
林喜悅用事實驗證了一句話:舊愛的傷害是血淋淋的傷口,即便后來結了痂,也是觸目的傷疤。
“你就像小白兔那樣被他摸摸頭就走開了?林喜悅,你小時候腦袋被門板夾過吧?”星巴克里,好友潘小娜聽到她的敘述,不顧周圍的恬靜尖叫道。
“難道我要抱著他啃掉他一塊肉,告訴他我當年過得有多慘,我一定要報復?”林喜悅喝了口咖啡,吐吐舌頭,“好苦。”
“這個時候給你冰糖燉雪梨也是苦的,瞧你那一臉的苦相。”潘小娜沒好氣地說。
“小娜,你就饒過我吧,我當時都蒙了,在試衣服那種情況下,我沒有想到會遇到他。”
林喜悅遇到舊情人的處理方式確實讓潘小娜很失望,作為林喜悅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潘小娜知道她和宋其軒發生的那些往事。潘小娜想,如果換作是她,就算當時在換衣服,哪怕只穿著內衣她都會撲過去啃掉對方一塊骨頭。
“他的攝影展你真的去啊?”
“去啊。”林喜悅瞥了潘小娜一眼,“為什么不去?”
“你放下了?”
“那當然。”林喜悅回答得輕描淡寫。
潘小娜恨鐵不成鋼地攪著杯子里的咖啡:“你可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現在電視劇里常常有舊情人死灰復燃的戲碼,你可不要給老娘演這種腦殘劇。”
“我是那種沒有原則的女人嗎?”林喜悅翻翻白眼。
“我看有點不靠譜,反正這世上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女人也不缺你一個。”潘小娜取笑道。
她有幾秒的沉默,隨即說道:“我死里逃生,還有什么不能忘。”
潘小娜忽然意興闌珊,她攪了片刻咖啡才說道:“總之你振作點,舊情人都是個屁,你撅著屁股放掉他,省得給腸胃添堵。”
林喜悅一聽,幾乎口吐白沫:“潘小娜,你這人說話就是俗透了,不過見解犀利。”
“那你得守好你的原則,不管宋其軒如何向你搖尾巴你都不要松懈。”潘小娜粲然一笑。
林喜悅習慣了她的嬉皮笑臉和胡說八道,微微一笑:“我聽你的,他跪下來我都不靠近。這你放心了吧?”
“這還差不多。”
宋其軒的攝影展那天,林喜悅其實早早請了假,卻沒去展廳,而是在公司樓下為自己叫了一杯咖啡。剛剛坐定,包里的手機就開始唱起歌來:“我還有一輩子,可以用來努力,我一定會忘記你……”
歌聲反反復復,陸天亦的名字在屏幕上一跳一跳。她無奈地接通,還沒有說話,陸天亦就朝她吼起來:“你搞什么?我都進場半個小時了,你到底來了沒?”
她哀哀地說道:“不舒服,有點頭痛,不去了。”
“你這人??”陸天亦在那頭氣得要命,“不就是一個舊情人嗎?有必要整得像死里逃生一樣嗎?”
“你忘了嗎?我本來就是死里逃生。”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鐘,過了一會兒,他才笑出聲音:“有些傷疤你不去揭,就以為好了,可其實里面在悄悄地潰爛,你不上一劑強藥,很可能就一輩子都好不了。”
她像是被陸天亦點中了死穴一樣,再也說不了話,她掛斷了電話,把頭埋在桌子上。
咖啡廳里在放低低的音樂;“不管怎樣,怎樣都會受傷,傷了又怎樣?至少我很堅強,我很坦蕩,夜幕籠罩燦爛的一片燈海,多少人多少種無奈,在星光里遺忘昨天的傷害,一覺醒來還有期待……”
被掛掉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陸天亦又打過來了。她接通:“陸天亦,你這個王八蛋,你還有完沒完,你到底想怎么樣?”
他在電話那頭笑著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先前那通電話所有理論都是放屁,這通電話是打來給你送安慰的。頭疼嚴不嚴重,要不要陪你去醫院?”
大約是因為見過她當年的瘋狂舉動,這幾年他其實一直當她是那個脆弱的林喜悅,一定是怕她又做什么傻事,才會這樣不停電話追蹤。她覺得有點愧疚:“死不了,我等下就過來。”
在電話里,林喜悅聽到他松了口氣:“你一定是躲在公司樓下喝咖啡,你不要動,我來接你。”
很快她就看到了陸天亦的那輛二手甲殼蟲,黃色的漆已經剝落得很厲害了,在一堆車里格外扎眼,陸天亦坐在車里探出腦袋東張西望。
“你望什么呢?”她拿著包敲他的后腦勺。
只見她一件小西裝套一條毫不起眼的小腳褲,平底鞋被她踩得皺巴巴的,陸天亦只覺得好笑:“我在找一個穿綠裙子的姑娘。那天我給你買的裙子呢,你這身衣服也太對不起觀眾了吧?”
“你知道我一直都穿不慣裙子。”其實她不是穿不慣裙子,而是她覺得自己穿條新裙子去參加宋其軒的攝影展顯得太刻意了。
她坐上車。
從展廳出來的陸天亦顯得很興奮:“雖然我不喜歡宋其軒那小子,但不得不承認那小子有天賦,作為一個經濟管理學博士居然能拍出那樣好的作品。”
坐在副駕駛位的她有些悻悻地說:“哦,那很好啊!”
見她沒有興趣聊宋其軒的作品,陸天亦有些沮喪,說:“等下你不要一副這種歇了菜的樣子,不然你就等于昭告天下你忘不了宋其軒。”
“你一直不停地提宋其軒,你到底想怎樣?”她突然發起了脾氣。
他一呆,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發火。他不再作聲,沉默地開著車,一直開到展館門口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而林喜悅的脾氣也一直很倔,見陸天亦不說話,她也一副死鴨子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沖進了展館。
攝影展上都是些日常生活中的照片,有街頭的流浪漢,有乞討的小女孩。宋其軒的攝影功底很好,每一幅照片都有一個故事。觀看攝影的人比想象中要多,看來宋其軒這5年來已經很成功。
林喜悅混在人群里慢悠悠地觀看著,生氣的陸天亦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兩個人互不搭理。
林喜悅意興闌珊地看了一圈,剛準備溜之大吉,卻有人擋住了她,那人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她:“喜悅……表姐?”
林喜悅看著陳曉薇那驚詫的表情,笑了笑,點頭應道:“是我。”
“你是怎么減肥成功的?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漂亮了?”陳曉薇上下打量著她,仿佛她剛從外太空返航一樣。
林喜悅不想和她對視,看著別處,澀澀地說:“當一個人試過心如死灰后,就覺得沒什么做不到的事,對自己狠一點,肥肉就被遣散了。”
陳曉薇聽出她話里的諷刺,這才覺得自己十分失態,所以勉強笑了笑,說:“你有沒有見過其軒?”
林喜悅搖搖頭。
陳曉薇笑吟吟地指著不遠處的休息室:“他還有一些照片要處理,要不要去看看?他現在可棒了,不僅拿到了經濟學博士文憑,還開了一家自己的小公司,還拿了好幾個攝影大獎。”
“那恭喜你了,找了一個高帥富。”林喜悅淡淡地回答道。
陳曉薇像是聽不出她話里的意思,不動聲色地說:“表姐你等等,我去叫他。”
“算了,我不打擾他了。”
“不打擾,他一定很高興,你等等。”
林喜悅見她轉頭朝休息室跑去,也不好立馬走開。既然來了,就已經做好了再見他的準備,既然避不開,那就見唄。都已經決定脫胎換骨,轉世為人,又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她身后的陸天亦一直悶不作聲,學她默默地看著照片。這個時候有兩個工作人員模樣的年輕人搬了一幅蒙著布的大照片放在了展廳的一角。他走過去好奇地說:“咦,什么神秘作品,現在才搬出來?”
工作人員掀開布,畫作前面的陸天亦失控地喊道:“林喜悅,這不是5年前的你嗎?”
林喜悅以為他故意找話說,白了他一眼,眼角的余光掃到了照片,真的是她:穿著一件衛衣,正在潘小娜家的老巷里欺負一只老貓,將它盤子里的貓食踢得到處都是,還捏著那只老貓的脖子。她張牙舞爪地狂笑著,老貓可憐兮兮地望著她。被抓拍的她雖然在笑,但曝光在鏡頭底下是很沒有安全感的,一雙眼睛散發著惶惶的神色。
有幾分刺骨寒意爬上她的心頭,他竟然把這張照片拿出來展覽?這相當于把她那段無知的年少時光赤裸裸地剖析給人看。
她的樣子很失態,她簌簌發抖如風中樹葉。在她幾乎是承受著錐心之痛時,陳曉薇領著宋其軒走了過來。宋其軒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臉上堆著一貫淡然的笑:“你來了。”
她扭過頭盯牢他,咬著牙指著照片:“你憑什么自作主張把我的舊照片拿出來?你覺得把我的傷口放大很有意思對不對?”
未等宋其軒開口,陪在他身邊的陳曉薇笑意盈盈地說:“表姐,其實這幅照片其軒一開始并不肯掛出來,可是我真的覺得可惜,現在社會上很多人壓力大就虐待動物,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選題,所以擅自將照片放大,裝裱出來,讓大家去探討,你不會有意見吧?”
她沒料到陳曉薇會來這樣綿里藏針的一招,怔怔地站在那里,臉色蕭瑟而疲倦。
陸天亦很少見她會這樣還不了手,她一直都伶牙俐齒。他知道她已經失去了防御能力,于是沖上前拉住她的手,對著一旁不言不語的宋其軒咆哮道:“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沒有人教你不揭他人之短嗎?這攝影展真惡心。”
陸天亦架著她的手臂,幾乎是把她拖出攝影展的。
在陸天亦的小甲殼蟲上,她的眼淚沒忍住,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我真的很沒用,改變這么多就只想讓他后悔,讓他后悔當年拿陸拉的錢,讓他后悔舍棄我去巴黎。可是我活得這么累,他卻一直好好的,好好地回來了,好好地將我以前的照片拿出來給大家研究討論。”她的哽咽終于連錯起來,酒如到下。“他為什么可以那樣殘忍?”
第天亦醒眶發熱,他人久地抱著林喜悅。“沒事,沒事,難不哭啊,哪個姑娘年輕時沒有愛過一兩個渾蛋。”陸天齊夸張地笑出聲音,拍她尾膀的手卻顫抖得比她還要厲害。
他一直都清楚一個詞:自欺欺人。
那些做作堅強的人,心里可能都會有一個弱點,一觸即辟。
人力其實很綿軟微薄,面對那些曾竭力愛過的人偽裝得就算再好,但他的一句問候,一個微笑,往往會讓你無所遁形,無能為力。
人們常說時間才是最偉大的,一切都會被它消磨殆盡。無論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最終都會過去。
真的會鳴?
對于林喜悅而言,傷害是會被銘記一生的,無論如何洗刷都是徒勞。
她也曾自欺欺人,以為自己忘記了,分離的日子在她心里一直是一個靜默的強洞,她待在里面,長年累月地待看。告訴自己聽不到她,看不到他,碰不到他,不去千方百計探聽他的消息。
她以為這樣。就是忘記,卻原來只是埋葬。一場雨,一次漲理,都可以將那個黑洞沖垮,然后那埋起來的自己又會毫無遮攔地暴露出來。
而宋其軒的回歸,就是一場傾盆大雨,將她理事往事的黑洞沖鳩了。
她只覺得心臟那里一陣陣疼痛,卻來不及哭出聲。好像做什么都來不及,往事就都回來了,像關在籠里許久的猛獸,隨門一開,爭先恐后地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