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拼爹之外拼姥姥
- 呂碧城:悔向人間色相開
- 端木賜香
- 2246字
- 2024-07-23 16:40:21
光緒九年(1883)陰歷六月,山西學政呂鳳岐(1837-1895)的繼室嚴氏生下了第三個女娃:賢錫(碧城)。
在此之前,嚴氏已生了兩個姑娘:光緒元年(1875)生長女賢鐘(惠如),光緒七年(1881)生二女賢鈖(字仲素,后改為清揚,又改為美蓀)。
在呂鳳岐的《石柱山農行年錄》“九年癸未四十七歲”條中,寫下了如下七個大字:“六月,三女賢錫生。”
這個當爹的,也許更希望繼室給他生個男娃!?
嚴氏之前,呂鳳岐有過兩任妻子了。
第一任,無名無姓。《石柱山農行年錄》“五年乙卯十九歲條”條中有“臘月為鳳岐授室”,這是娶婦了,時為1855年。1860年,“十年庚申”條,有一句“眷屬沖失,不知存亡”,雖然眷屬也可指所有親屬,但是,呂鳳岐在里面把這次捻亂中遇害的,回來的,沒回來的都提名說了,只有他的妻子,沒有單獨說,所以,我理解這個是專指他的第一任老婆了。
第二任妻子蔣氏(伯鸞),江西鉛山蔣心余玄孫女,秀才蔣卓人之長女。同治五年(1866)呂鳳岐做了蔣家上門女婿,先后生長子賢銘(1867-1891)、次子賢釗(1869-1887)。同治十一年(1872)蔣氏去世。兩兒寄養江西外家。
同治十三年(1874)呂鳳岐續娶來安嚴郎軒次妹嚴氏(士瑜)。嚴氏一口氣生了四個丫頭——繼三女賢錫之后,光緒十四年(1888)又生四女賢滿。賢滿賢滿,應該不是賢惠滿了,而是嫌閨女滿了,相當于民間給丫頭取名為“夠”,大聲斷喝:夠了。
這聲斷喝也管用,之后,呂碧城的娘再未生娃。呂碧城二姐呂美蓀《送崐秀四妹由天津南歸》中有這樣的詩句:
吾親多女亦自足,聊情勝無慰晨昏。
負郭有田二千頃,倉廩常豐未為貧。
大白話:俺爹俺娘生了這么多丫頭,也挺自足,不嫌俺們是閨女,聊勝于無;俺家有的是田,有的是糧,俺家不缺錢……
如果兩兒不早逝,當然挺“自足”:一個科舉的幸運兒,一個見好就收的仕途得意者,一個兩兒四女的中國男人……不管從哪方面來講,都是幸福完美。問題是,兩兒俱失直接要了呂鳳岐的命,并且造成了呂家的家庭悲劇。劉納評曰:
在那個時代,如果說滿腹詩書的男孩日后可能為家庭掙來榮光,那么,能詩能畫的女孩現在就是家庭體面的點綴。我們可以想見呂鳳岐夫婦當年的欣慰,當然這欣慰并不能解釋無子的隱憂。
照常理推測,在那無子即無后,而無后即為大不孝的時代,作為父母第三個女兒的呂碧城不會受到特別的歡迎和重視,而一切社會規范與社會習俗都多少會給例外留有余地,也許正是因為生長在無子的家庭,呂碧城和她的姐妹們受到了那時代即使書香門第的女孩子也很少能享有的良好教育。
三女出生時,呂鳳岐做山西學政已是第二個年頭。只不過這個當爹的在寫那七個大字的時候,應該想不到,這個三女賢錫將是他呂家四女中最傳奇的一個!
呂碧城之所以能構成傳奇,除了時代氛圍,個人性格與人生際遇,首先應歸功于良好的家庭條件與家族傳承。
父系方面,三丫她爹呂鳳岐的家鄉廟首,北接人文薈萃的涇川,東臨徽文化發祥地績溪,南面是徽文化中心歙州,自古以來書院林立,學風淳厚。呂氏家族詩書傳家,人才輩出,據有心人統計,僅乾隆至光緒的百余年間,呂家就先后有四人出任云南、湖南、福建、山西等省學政,呂碧城的父親呂鳳岐就是其中一員。
呂鳳岐的父親與祖父都是徽商,在三溪鎮開設有典當行與米肆,還都掛有國子監監生的名號——中間十幾年由于太平軍與捻軍作亂,家破,人也亡了不少。但呂鳳岐卻是讀書的種子,同治九年(1870)舉人,光緒三年(1877)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歷任國史館協修、玉牒館纂修、山西學政,這一支又興旺發達起來。呂鳳岐個人藏書三萬卷,工詩文,著有《靜然齋雜談》和《石柱山農行年錄》等。
母系方面,三丫她娘嚴士瑜也不是凡人,嚴士瑜有個很牛逼的姥姥名叫沈善寶。
沈善寶(1808-1862),字湘佩,又號西湖散人,錢塘人。如果說呂碧城是新的傳奇,那么她這個太姥姥就是不老的傳奇:
第一,博通書史,旁及歧黃、丹青、星卜之學,無所不精,而尤深于詩,乃道光咸豐年間傾蓋一時的閨閣文學領袖,女弟子不下百人,傳世之作有《鴻雪樓詩集》15卷,《鴻雪樓詞集》1卷,《鴻雪樓外集》1卷,《名媛詩話》12卷、續集3卷等。
第二,12歲喪父,25歲喪母,喪母后的三年內,為了養家糊口,奔走于江浙兩淮之間鬻詩售畫,并籌集葬資,于27歲時完成一件宗族壯舉,安葬了父、母、妹、弟、先伯祖、庶伯祖母、綸新叔、先庶祖母等八個族人,史稱八棺并葬。
第三,31歲才嫁人,繼室!其夫武凌云,字寅齋,安徽來安人,道光十五年(1835)進士,歷任禮部鑄印局主事、員外郎、吏部稽勛司郎中、山西朔平府知府等。善寶當年以“詩文考婿,應者甚眾”,可見這太姥姥當年的威風!
沈善寶嫁武凌云后生三個女兒,其中武婉仙婚配來安舉人嚴玉鳴,成為嚴士瑜的母親。嚴士瑜乃武婉仙二女,“幼憐于親,得其詩學,于歸后,生女賢鐘、賢鈖、賢錫、賢滿,親為課讀,均學有所成”。
所謂的“幼憐于親,得其詩學”,便是母系傳承。我能找到的嚴士瑜詩詞,《安徽名媛詩詞征略》中收有兩首。
其一:《江水斷句》
江水何滾滾,欲隨千萬絲。萬里果何阻?淚落褓中兒。
其二:《紀夢》
自我為婦來,不獲侍慈姑。昨夢高堂上,色喜淚盈裾。斂衽前跽問,竊聞處貧廬。子貴親不侍,母乃戚無愉。為婦奉蘋蘩,敢不中廚趨!慈顏亦莞爾,夢魂渺已無。
所謂的“均學有所成”,可用章士釗1927年《甲寅》雜志上“曩淮南三呂,天下知名”來概括——四女早逝,江湖傳奇沒有她的份,而是三位姐姐,其中最出奇的當數碧城。但碧城所學的,就不僅僅是文才了。沈善寶的傳奇人生,和她“不信紅顏都薄命”的女性人生觀,可能隔代傳給了碧城。二姐美蓀說她們的娘:“先母嚴淑人……亦上承其外大母沈湘佩夫人之余緒也。”其實,呂碧城的傳奇,更是她太姥姥之余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