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確冷的刺骨，海面上的燈光粼粼，遠遠看去燈光下的船上一片兵荒馬亂，但我只能聽見輕緩的水流聲在我耳邊回蕩。再眨眨眼看去，仿佛水面上的燈光離我更遠了。

我伸手虛空的抓了抓，手心卻什么都沒有，周圍的一切開始逐漸變的黑暗無邊。

在這陰冷的海水包圍中，我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一雙深邃又漂亮的眼睛，就這么站在遠處看我。

漆黑如墨，目光冷淡，睫毛卻密長，落下看向我時遮住了許多凌冽，輕巧的像是輕顫的蝶翼。

我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顧紀，你覺得我死后會不會下地獄呢？

是了，我就要死了。

可是明明發生了那么多事情，我還是想對你說，你永遠都是我抬頭時的一束光，即使是死亡。

……

我叫林知許，是林氏集團的林。在我七歲的時候就認識顧紀了。他比我大上一歲，因為我們兩家是父母交好，我也總和他有來往。

第一次剛見面的時候，是在我生日那天，父母組織了一場飯局，沒什么外人只有我們兩家。

我不肯叫他顧紀哥哥，趾高氣揚的坐在我的專屬“公主寶座”上假裝扶自己的生日帽子，卻又乘他不注意偷偷摸摸的抬眼瞄他。

顧紀長的白白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長，大概比我高了半個頭的樣子。我單方面覺得他長的真像是故事書里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帥氣王子。

大概是我隱藏的太差了，又或許是走了神，看著看著，就驀然撞進一雙漂亮的黑色眸子。

我嚇了一跳，閉上眼猛地往后一縮，剛帶好的帽子便被我甩到了地板上碎裂成了幾瓣。面對這樣的突發事件，不知道內心是因為傷心，還是被抓包后的丟人，總之又氣又羞，眼淚莫名其妙的就掉了出來，大哭著就要找媽媽。

我平日里不是一個愛哭的小孩兒，因此媽媽也沒想到我突然就哭了，起身便來溫聲細語地哄我。我伸手攬住媽媽的腰，躲在她懷里。

淚眼朦朧間，我好像看見顧姨嗔怪顧紀。

“你怎么還把人家小姑娘嚇哭了。”

可能當時顧姨也只是假意指責緩和緩和氣氛，顧紀并沒說話。

但是我覺得，顧紀從第一次見面就不喜歡我了。

從那以后，我和顧紀上了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一開始我們是不太看得對眼的。連朋友同學都算不上頂多是親戚這層關系還連點邊。顧姨對我很好，每年都會送我許多衣服禮物。爸媽忙生意時，帶我和顧紀一起去旅游。我們兩個放學的時候也會極其偶爾的一起回家。

在學校他是年級尖子生家里有錢，長得也帥，人還很有教養，總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

我呢，仗著林知許是林氏集團的林，也在學校里過的順風順水。

直到有一次下午放學，我沒讓司機來接，是因為真的想看看別人口中那個總有流言蜚語的隱藏網吧街到底長什么樣子。

我確實見到了，走過隱蔽的長廊，昏暗又嘈雜，煙味嗆得我直咳嗽。還沒走到地方我便轉身離開了。

剛走到樓外，一個十幾歲、穿著一身黑衣服的黃發男孩伸手拉了我一下，我轉身看去，他便沖我吐出一口煙，嬉皮笑臉道：“妹妹，一個人來的啊？”

我抽回手掃他一眼，沒說話就要走，這時另一個少年從旁邊起身站在我的身邊，手一撐墻，脖子上的大鐵鏈子在我眼前直晃。

“別著急走啊！”

我有些不耐煩了，從他面前退了一步，“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再煩我就要叫人了。”

我是認真的，并且說的一本正經，但他們卻笑了起來。一點兒也不覺得我說的話有什么震懾力，甚至不顧我的掙扎拽著我的胳膊將我拉了過去。

“啊喲你盡管叫人啊！最好是再多叫幾個像你這樣的小美女來。”

這時候我是真的有點害怕了。

我從小便囂張跋扈慣了，從沒人敢欺負我，因為我是林知許。

可我沒想到有一天這個名字在兩個陌生人的眼里突然就沒有用了。

我害怕的往后推，卻怎么也掙脫不開那只緊緊拉著我的手，甚至對方另一只手攬住我的背往前推，迫使我踉蹌的又離他近了一步，幾乎要蜷進他懷里。

“等我爸爸來了你們就等著吃牢飯吧！”我掙扎著要偷偷打電話，卻在爭搶中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的稀巴爛。

那時候我真的是要嚇壞了，真的希望這時候有誰可以路過這個偏僻的角落幫我一把。

哪怕是幫我打個電話。

忽然有人將我往后拉了一把，那男孩的手也順勢松開。

“別碰她。”

耳邊響起熟悉的嗓音，我下意識的轉頭看去。很消瘦的側臉，高挺的鼻梁，然后是長密的睫毛，熟悉的眼睛。

這一年我初一，顧紀足足比我高了大半個頭。

那兩人似乎是覺得被顧紀駁了面子，吵嚷起來。

“他們的你誰啊？哪里的小兔崽子！”

“小子還尿不尿床了？就學著人家會英雄救美了，啊？”

顧紀根本沒聽他們說話，打了個電話。

“……嗯，這兒，你過來一下，有人尋滋挑事。”

黃發少年笑他，“還讓你裝上了？你今天敢叫人過來，就是和我們對上了！看老子今天非讓你爬著出這個地兒！”

他笑起來很難聽，有點沙啞和粗糙的嗓音，我忍著聽了，并且將這也默默的算上了賬。

這個巷子里自然沒有監控，我正在那默默地觀察局勢，對方的拳頭就帶著狠勁落在顧紀的臉上了。不知道突然間他們從哪掏出來的鐵棍，幾個人迅速打了起來。

顧紀還是一個小孩兒，先不說怕不怕事，年紀沒有對方大，個子沒有對方高，人數沒有對方多，拳頭沒有武器硬，被打的滿臉都是傷口紅痕。

我雖然害怕，可還是想沖上去去幫他，顧紀顧不得我，只是飛快的沖我喊了一句別過來。

他語氣平常都很平淡，鮮少有這么嚴肅的時候。對方應該經常打架，我假想了一下，就算是沖上去也就很快會被撂倒，只會給顧紀拖后腿。

可就這么站著，在這個昏暗的小巷子里，不斷的響起鐵棍敲打的悶響聲，血肉相撞的摩擦聲。

顧紀挨打的那幾十分鐘里，我感覺像是一個世紀那么長，我站在那里，抱怨叫來的人怎么這么慢，埋怨這兩個人為何這么下流惡心。

可最恨的，是我今天為什么要來這里，為什么不在第一時間離開，為什么要讓顧紀替我挨打。眼淚糊了滿臉，我在心底暗暗發誓，以后一定要對顧紀很好很好。

因為這一天，少年時的顧紀已經都把命林知許給拼過一次了。

那兩個人似乎是怕我們的“援兵”來，補了幾腳威脅幾句，便搶了我們的手機離開了。

我飛快的沖過去拉著顧紀哭，哭的滿臉都是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似乎被我吵得有些煩，抬著破皮滲血的手往我臉上隨意又使勁的抹了一把淚，聲音倒透著點輕柔的無奈。

“別哭了，太丟人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顧紀另一只胳膊抬不起來了，我瞬間抑制不住的哭的更大聲了。

“顧紀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是不是好疼啊顧紀，沒事你哭吧，我不嘲笑你……”

見人遲遲不來，我可能是急瘋了，就要帥氣利索地抱著顧紀去醫院，努力了半天卻都沒抱動，我一頭埋他懷里，連嗓子哭啞了。

好在很快顧紀管家驅車趕來，一臉嚴肅的將顧紀帶去了醫院。

那斗毆的兩人似乎是認為巷子里沒有監控，也拿走了我們的手機錄像，自以為逃之夭夭不會有什么事。

找到他們時，兩人正坐在路邊攤上擼串，意料之中，最后并沒落得什么好下場。

顧姨趕到醫院后面對重傷的顧紀并沒有責怪我，只是哭了一會兒拉著我的手問我有沒有受傷。

此事過后再也沒有誰刻意提起過，大家都怕我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回憶。我也確實是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夢里顧紀躺在血泊里閉著眼睛，我哭喊著將他抱在懷里，哭的撕心裂肺，卻怎么也沒有人來救我們。

奇怪的是，那兩個小混混我卻從來都沒夢見過。

至于那天顧紀為什么會出現，我只知道他要去的圖書館在附近，卻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遇見小巷子里的我。

我想，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或許冥冥中這就是我們兩個的緣分。

但至少那天之后，我便和顧紀親近了許多，單方面的。我更加頻繁的去顧家蹭飯，說來愧疚，表面上是喜歡顧姨的廚藝，實際上就是為了放學的時候和顧紀一起回家。

轎車外車水馬龍，風景不停變，顧紀習慣性的看窗外，側臉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里倒映著窗外的光。又或者有些時候，他嫌棄的看著我掛在他書包上的小娃娃掛件，無語的笑了。

“林知許，喜歡娃娃這樣幼稚的事情，你真是從小到大一點都沒變。”

是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因為我為了過生日而定制的公主水晶帽摔碎了，讓顧紀挨了一頓罵。

不過他雖是這樣說，但也懶得管我了，或者也壓根不在意他的背包是好看還是幼稚，那個掛件就整天在背包上飄飄蕩蕩，也沒摘下來，僥幸逃過一劫。

初三新年的時候，我們兩家一起去了三亞過年。顧紀對這種事早已不感興趣，有時候也一整天不出房門。我倒是貪著玩兒，不管有趣沒趣的我都要湊個熱鬧然后晚上回來后偷偷趴顧紀門縫看看對方一天天到底在干嘛。

房間的隔音效果太好有時候也是點缺點，比如現在，費勁心思打探情報的我剛趴到門口，就聽見輕微的啪嗒聲，靠著的門突然開了，我失去了支撐力哎哎了兩聲，一股腦兒的扎進顧紀懷里。

他似乎是剛洗完澡，隔著睡衣的體溫有些微燙，他一手拿著毛巾波瀾不驚的繼續擦頭發，一手拽著我后頸的衣服將我拉開。

視線掠過我，繼續向門外走去。

“林知許，你干脆改行做小偷得了。”

“憑什么？”我腦子一時沒轉過來，既然還問他憑什么。

什么憑什么啊。

顧紀聲音平淡，下了樓梯去冰箱里取出一瓶水，看也沒看我，“長得像。”

“……”

青梅竹馬有個好處就是，從來不缺時間見面。

以至于我的手機相冊里，有各個時刻的顧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