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至此處，李恪的心湖漣漪漸起。

目光所及，白紙的折痕彎曲血字。

字跡至此，新起的行頭略顯扭曲。

“巴蜀凄涼，成都迷惘。那時候這里還不叫劍南道，這里也不叫益州，我也不是刺史，我只是成都縣的縣令，歸岳也只是縣丞。”

“初至成都，我們一無所有，但卻雄心萬丈。三更睡，五更起。廢寢忘食，通宵達旦。接連解決了數(shù)十樁懸案，重審了上百起疑案，搗毀了數(shù)十處遺禍四方的齷齪地，將成都府的官場里里外外全部查了個底朝天。”

“古人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可惜那時候我和歸岳都不太懂，也不想懂。依稀記得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我和歸岳例行巡山。于歸途中遭遇數(shù)百名山匪，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歸岳年輕的時候殺氣賊重，前前后后干掉了上百只出頭鳥。但人力總有窮盡之時，后來我們在衙役的掩護下，趁亂鉆進了山林。”

“但好巧不巧的是，我們剛進山?jīng)]走多遠，就又遇到了一群山匪。領頭的山匪是個女子，賊能打。精疲力盡的歸岳沒撐幾招就被對方給揍趴下了，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歸岳當時的表情。”

“這時間一耽擱，身后的那些山匪也全都追了過來。領頭的女子也是一個懶得講理的主，二話不說，領著手下就是一通亂戰(zhàn)，其中也包括我和歸岳。”

“依稀記得，那天的落日很美。我和歸岳以前都不太喜歡垂垂老矣的落日，但那一次我們看了很久。那座山的名字叫平安，但我更喜歡叫它萬穗。”

“后來，我們查出了背后的主使。這件事居然涉及了十七個縣城，其中有幾個縣令甚至私自培養(yǎng)山匪。我和歸岳都是年輕氣盛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這種鳥氣，當即便聯(lián)合萬穗山，明里暗里搞垮了不知道多少山匪，扳倒了不知道多少官員。”

“再后來的事情就不重要了，結局自然是走的走，散的散。曾經(jīng)的成都府一片狼藉，后來的益州也是匪患四起。波譎云詭，天意難違。曾經(jīng)的班底各奔東西，散落天涯。一如曾經(jīng)的萬丈雄心，始終跨不過沒有終點的道路。”

“我這一路走來，殺過貪官，懲過奸商。剿過山匪，滅過骯臟。立過大公，也犯過大錯。臨別之際，倒是有些坦然。”

“我們的歲月已經(jīng)結束，殿下的時代正在開始。新的道路崎嶇坎坷，希望殿下莫忘初心。”

白紙的最下方畫有一個紅圈，一輪暗紅的落日。

李恪沉默良久，萬千的惆悵最終凝聚成一道嘆息。

“平安山，是什么地方？”

佇立半響的裴行儉略一沉吟，抬頭道：“回殿下，倘若屬下沒有記錯的話，這平安山應該位于成都府北側，新繁縣南側，距離不算太遠。”

李恪聞言微微點頭，將信紙疊好放于懷內，負手道：“之前自盡的修身已經(jīng)下葬了嗎？”

裴行儉聞言微愣，他不明白李恪為何會突然問到這件事，但還是立馬搖頭道：“昨夜雨勢頗大，地面潮濕，暫時還沒有下葬。”

“嗯，回頭你派人替韋帽整理一下，盡可能用一些好的木材。差人去平安山尋一處好地，連同修身的棺槨，一起妥善下葬。”

裴行儉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嘴，但最終還是應聲領命，拱手告退。

“世事維艱吶……”

李恪長嘆一聲，目光在天際游離不去。繼而逐漸堅定，回身之際，已是皓月當空。

眾星拱月，月照天穹。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定勝人，人定勝天！”

回房后，李恪照例了扎了半個時辰的馬步。

武順娘和武媚娘都還在忙著處理公事，洗浴之后，李恪將之前的書信放于箱底，不知不覺之間，竟是做了一場大夢。

夢里戰(zhàn)火連天，山匪圍城猛攻，水泄不通。

夢里韋帽披甲，修身長發(fā)飄飄，刀光劍影。

日子過得很快，成都府的重建進度已經(jīng)完成了一多半。

王玄策所訓練的新兵已經(jīng)變了模樣，精神樣貌煥然一新。

經(jīng)過藥浴之后的身體素質更是竄的飛起，以一當十可能暫時還不夠，但以一敵三絕對是易如反掌。

龍虎營新添了輕便的軟甲，以及配套作戰(zhàn)的諸葛連弩。

神機營配有一柄唐刀，全部采用精鋼打造。

雖然相關的火器裝備還沒有校驗完畢，但各小隊的隊長全部分發(fā)一個單筒望遠鏡，以用于日后進行精確的炮火打擊。

用神機將軍凌宿多次抱怨過的話來講，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槍炮”。

除此之外，全體士兵都裝備了作用繁多的小型工具箱。

其內包含了配合弩箭或是唐刀使用的毒囊、用草藥浸泡過的絲襪、三枚紅黃綠色的信號彈、獨立包裝的兩個火折子。

還有鋒利的小刀片、潛水用的玻璃管、多次試驗后的解毒丸，等諸多有用的小物件。

而公共澡堂等一系列的公共設施，也已陸續(xù)投入使用。

商業(yè)街的商鋪開了一家又一家，各種飯館酒館也是爭相開業(yè)。

在武媚娘的刻意推動下，一個自成一系的商業(yè)圈，正在悄然形成。

緊隨其后的，就是武媚娘特意推行的夜市。

雖然李恪對大邁步的做法不太支持，畢竟成都府的重建工作還沒有全部竣工，一小部分的疏散街道還沒有修建好。

但還沒等李恪講完“步子太大會扯蛋”的理論，意志堅定的武媚娘就已經(jīng)開始滿嘴扯淡了。

不僅說的頭頭是道，而且全無半點瑕疵的蛇腰扭的是那叫一個癲狂。

最后甚至請來了磨盤殿的援軍，兩軍輪番上陣，打了一晚上的車輪戰(zhàn)。

屢戰(zhàn)屢勝的李恪擔心兩人失水過多，最后只能裝作力不從心的模樣，點頭答應了武媚娘。

但剩下的工程卻戛然而止，因為最重要的水泥用完了。

準確的來說，其實是暫時找不到大量的石灰石。

僅憑東一塊西一塊的搜集，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巨大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