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被七殺葬在了西海邊不為人知處。

他打磨兵刃，穿戴甲胄，與其他士兵一起集合在樹林外，吃掉老病馬匹，留下還能動的戰馬。

之后，姜佑的心神便入主了七殺的身體，感受到那死寂如深潭的心境。

他抬眼，臉色疲憊的玄囂正在前方喊話：

“諸位，多次的出擊無功而返，糧食已吃盡了！”

“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只有一條路，接近招搖神山！神山附近定有糧食！”

“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越靠近神山狌狌越多，在場很多人會死！”

“若有人想退出，現在就可以走，我絕不阻攔！”

姜佑左右環顧，最后的軍隊不到五百人。

曾經的大軍，要么逃了，要么餓死凍死了，要么避戰不來。

玄囂沒有強迫任何人參戰，因為他知道十有八九會全軍覆沒。

全場無聲，唯有一匹匹戰馬打著響鼻，躁動不安。

它們吃完了最后的草料，已可以征戰。

玄囂見無人要走，翻身上馬，大喊道：

“出征！”

姜佑抓住馬鞍跨上戰馬，眼前浮現文字：

【大事件節點觸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

…

三日后。

一座廢棄城鎮中。

遍地污血，人的殘肢斷臂，與狌狌的尸體混雜在一起。

五百人的軍隊，剛抵達招搖神山外圍，想來到這座城鎮休息，卻沒料到有四頭狌狌隱藏。

它們心思細膩，蜷縮身子藏得極好，派出的斥候根本沒發現它們。

于是，進入城鎮的凈世軍遭到了襲擊。

僅僅幾個呼吸間，數十名士兵連著戰馬一起被砸成了肉泥。

一頭狌狌擁有與體型相稱的金屬大棍，顯然是人族工匠在狌狌協助下所打造，殺得凈世軍傷亡慘重。

它們比坐鎮人市的狌狌更強，更加高大。

凈世軍足足戰死將近兩百人后，才憑借狹窄地形殺死了這四頭狌狌。

玄囂的左臂被棍棒擦中一絲，骨頭當場碎裂，被廢了一只手。

姜佑在戰斗過程中遭倒塌的房屋活埋，被砸得頭破血流陷入暈厥，所幸戰斗結束后破軍把他挖了出來。

眾人在那所有狌狌的背上，發現了倒立大樹的烙印。

按照經驗，代表這四頭狌狌，是犯了錯被趕出來的。證明此地暫且安全，不會再遭到襲擊。

于是玄囂便下令在這里休整，吃了這四頭狌狌的肉。

姜佑躺到深夜才緩過來。

他腦袋上綁著布匹，艱難地從一塊冰冷木板上爬起身。

而后拄著木棍一瘸一拐地離開屋子。

士卒們已懷揣著不安睡去，只留下必要的守夜之人。

姜佑看到玄囂坐在路邊，裹著厚襖并未生火，衣服里，斷掉的手只是用木板固定綁住。

“大將軍。”

他坐在玄囂身側。

玄囂心情并不好，還未抵達招搖神山范圍，便死去將近一半部下。

但他依舊強撐鎮定，問道：

“還能戰嗎？”

姜佑點了點頭，笑道：

“能，再單挑十頭狌狌都沒問題。”

聽到這么夸張的話，玄囂笑了笑。

隨后想起了什么，緩緩收起笑容，語氣自責道：

“那女孩病死的事破軍告訴我了，是我沒有本事，搶不來糧食，秋天的時候也沒想著多囤點。

若我當初沒有收下你……”

“大將軍，這種話不必再說了。”

姜佑繃著臉，打斷了玄囂。

他盯著這位未來帝君，一字一句道：

“沒有你，我與昭昭也會餓死在大雪中。這么漫長的冬季，也不是你能預料到的。”

頓了頓，他以“姜佑”這個身份，語氣肯定道：

“能與您一起征戰，是我的榮幸。”

玄囂緩緩看向他，一時不知該怎么回應。

片刻后，他轉過頭盯著前方的雪堆，輕聲問道：

“你知道我為何要組建凈世軍嗎？”

姜佑沉思片刻，回答道：

“讓人族擁有尊嚴。”

玄囂頷首，說道：

“沒錯，尊嚴，人沒有尊嚴就不算人了，必須要奪回來。

我與你們一樣，從出生起就是狌狌的奴隸。但我不是人市的奴隸，而是狌狌族首領的奴隸。

它渾身毛發是璨金色，體型巨大，其它神力狌狌和它比起來，就是嬰孩與成年人的差別。

它逼我……”

玄囂眼中閃過刻骨的恨意，耳旁隱隱想起一對夫妻的慘叫，與異族狂妄的笑聲。

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繼續道：

“我的尊嚴、為人的底線，都留在了招搖神山。

你記得嗎？從禍川回到大本營時，許多人都看到了一座冰山，有人說是幻像，有人說是天界。

但我覺得，那應該是一條龍。

因為當年我逃離招搖神山后，便出現了幻覺，恍惚間，看到了一條銀白色的巨龍，它太大了，大到天空都裝不下，很難用言語去形容。

若非它垂下龍頭，我還以為天上發洪災，銀白色的河把天空都給淹沒了。

它讓我往西走，那里有安全的地方。

于是，我就抵達了西海，異族口中的死亡之地。”

他轉頭看向姜佑：

“只是沒想到，我費盡千幸萬苦建立的軍隊，如今會變成這般模樣，只剩下三百人。”

姜佑聽出了銀白色的巨龍是虞參，此刻完全確認了玄囂是白帝。

這時，玄囂神色帶著一抹決然的死意，說道：

“七殺，我們遭到襲擊后，剩余的三百人根本搶不到糧食。

現在遇到的還只是普通狌狌，越靠近神山，成群結隊的狌狌越多。

若是遇到神力狌狌，就算只有一頭，我們結局也只有全軍覆沒。”

“但沒找到糧食，我寧愿死在沖鋒的路上，也絕不回去。

饑餓會把人變成鬼，大本營糧食已經吃完了。

我不愿見到你們這些在與狌狌廝殺過程中，奪回尊嚴的人，拋棄為人的底線吞食同類。

再找不到糧食，我會率領你們直接向招搖神山發起沖鋒！”

玄囂心意已定，反抗的烈火在眼眶中熊熊燃燒，多年來從未熄滅過。

周遭房屋內，很多擠在一起休息的士兵們，早因兩人的聲音醒來。

聽到玄囂的決定，他們眼中沒有半點恐懼。

他們不是奴隸，而是戰士！

戰士，當懷揣尊嚴死于戰場，絕不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