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半個月后，終于抵達了西海。

連綿的建筑群坐落在海邊被大雪覆蓋的樹林中，凈世軍將士們紛紛回家與家人團聚。

昭昭去領過冬糧食，姜佑則獨自來到海邊，對完整山海的好奇，令他在一個固定的地方根本待不住，只想多走走看看。

他遠眺海天相接處，只覺山海的冬季太不正常，連大海都能凍住。

無盡寒冰凍結了海面，來之前想象的波濤洶涌的場景并不存在。

突然，姜佑心悸不已，死死盯著天邊厚重的陰云。

下一刻，果然有異相涌現。

只見一條晶瑩剔透的寒冰山脈在天頂顯化而出，占據了三分之二的天穹，巍峨壯觀，大到仿佛能碾碎這片初生之土。

山脈虛幻不已，一閃而逝，沒驚起任何異動。

消失后，姜佑眼前浮現文字：

【大道真龍·冰夷·真影】

【介紹：冰夷是五行之外極為特殊的大道真龍之一，尊位等同于五行天命之龍，擁有冰封山海的滅世偉力。它造就了五處對異族而言的死亡之地，保證人族不被異族斬盡殺絕。】

【注：此時代乃天命歷初期，真龍不顯于世的規則將于天命歷中期時完善。在中期之前，若考生觀察仔細，有幾率能看到大道真龍顯化自身力量時，在山海的投影。】

姜佑瞠目結舌，震撼不已。

這是他看到的第二條龍，一條擁有滅世之力的大道真龍……

不同于虞參，心湖是無量虛幻的場景，一切景物都帶著虛無幻淡之感，并不真實。

而在現實中顯化投影的大道真龍，其龐大巍峨的體型，使姜佑呼吸停滯，仿若直面開天創世的場景。

若非考卷提醒這是一頭大道真龍，他還以為是海市蜃樓之類的冰山幻像。

冰夷的投影都這樣了，那么虞參那撐滿天穹的體型，想必也是真的。

“轟隆——”

天空悶雷響起，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風雪，瞬間醞釀完畢。

狂風呼嘯，大雪漫天，冰冷的雪花砸在姜佑的臉上。

隨后，他的心神脫離了這具身體，飛到了天上，變成了上帝視角。

日升日落，晝夜輪轉，海邊樹林中的人族變成了一個個小黑點忙忙碌碌。

但冬季，依舊沒有結束，甚至暴風雪來臨的次數愈發頻繁。

某一天，能看到有人聚集在一起，就像是在示威。

某一天，能看到有一股士兵趁夜聚集，朝著樹林中央玄囂的居所進發。

而七殺和破軍早就率兵埋伏在樹林，將叛軍試圖刺殺玄囂的計劃打斷，所有叛軍都被斬首。

變作上帝視角，七殺親自參與的事，也化作新的記憶涌入腦海。

考卷的聲音不再冰冷，念誦旁白：

【即便襲擊了不少狌狌運糧隊，大本營的食物依舊短缺。冬季實在漫長，已持續七個月之久。】

【有人聚眾示威，認為凈世軍高層隱藏糧食，與玄囂建立營地時“有糧一起吃”的初衷不符，卻不知作為統帥的玄囂，一天僅吃一頓，份量極少。】

【饑餓滋生暴力，有將領試圖刺殺玄囂，幸有七殺破軍提前得知消息，數次鎮壓叛亂。】

【招搖神山在接到數座人市被襲擊的消息后，不再派出運糧隊，凈世軍的數次出擊，都無功而返，反而消耗了更多糧食。】

【拯救人族凈化世間的志向再大，也抵不過饑餓導致的壓抑情緒。有人甚至偷走馬匹，離開西海去往狌狌人市，認為即便被奴役，甚至被吃，臨死前肚子里好歹也能有點東西。】

【這樣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左右兩軍的將士，叛亂者有他們，帶著民眾逃跑也有他們，占了絕大多數。】

【既然玄囂帶不來更好的生活，他們寧愿回到原來的日子里，不過是對狌狌卑躬屈膝罷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姜佑看到大本營愈發蕭條，人越來越少。

他看到玄囂獨自在海邊站了一天一夜，不知在思索什么。

忽然，一股絕望的情緒涌現心底。

他的視角迅速墜落大地，落入樹林中的一間小房子里，變成了旁觀視角。

只見昭昭臉色病態，嘴唇慘白，躺在七殺懷中奄奄一息。

她病了，病得很重，長久的饑餓，徹底讓她的身體垮掉。

西海荒蕪，冬季也找不到半點藥材醫治，又遲遲不開春，本有的藥材早已在征伐過程中被消耗干凈。

她的臉頰深深凹陷了，皮包著骨頭消瘦到了極點，體重輕得像一把干柴。

七殺的另一只手，抬著一碗清如泉水的米湯，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眼眶通紅，聲音哽咽：

“昭昭，快喝些，喝下去病就好了。”

昭昭只是無力輕微地搖了一下頭，往七殺懷中靠緊了一些，氣如游絲，聲若蚊吟：

“小七，昨晚我夢到你了，夢到咱們成家有了孩子，還有吃不完的糧食……”

七殺死死咬牙，卻無法控制一滴熱淚落在昭昭的臉上。

她緩緩抬起無力的手，輕輕擦拭七殺臉上的淚水，溫柔道：

“別哭，我聽說大將軍又要出征了，門口樹下我埋了一點糧食，你吃了好好跟著大將軍，不準去當奴隸……”

她撫摸著七殺的臉頰，臉上出現病態的紅色：

“我在禍川時聽一個老人說，真心相愛的人是分不開的。你親我一下，下輩子我一定還會記得你，還會來找你。”

她眼神迷離，似乎出現了幻覺，不知看到了什么，微笑不已。

七殺壓下渾身悲慟的顫抖，低頭輕輕吻向她。

雙唇相接，這對早已互相心生情愫的遠古愛人，在生死離別之際，向對方表達了自己最真誠的心意。

他們將那難以啟齒的“愛”字，傾注于最后一吻，仿若時間靜止，讓愛意融化了寒冬。

昭昭心愿已了，手臂無力墜地。

她死了。

這位并未記載于歷史中的小人物，死在了這個冬天。

她明明藏了糧食，卻直到病死都不愿意吃一口，全部留給了要外出征戰的愛人。

大痛無言，大悲無聲。

七殺張大嘴卻哭不出聲，輕輕搖晃著懷里干瘦的女孩，祈求她醒來。

可拯救他的春天已經離去，再也無法眷顧絕望的他。

從此，他將永遠被困在這場死寂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