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旁邊不斷有人勸著說不哭了啊不哭了，陸真看向芳卻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仍然是跪著低頭哭喊個不停。

這時候離草席不遠處放起了鞭炮，鞭炮聲噼里啪啦響個不停，震得人耳朵完全聽不出其他的聲音，一股嗆鼻的火藥味縈繞在她們周圍。

鞭炮聲快要消去的時候，哀樂聲響起來了。

陸真從她的眼角余光里看到靈棚一側站著幾個吹嗩吶、吹號子、拉二胡、手持銅鑼的樂人們。他們或晃著腦袋或鼓著腮幫子賣力地演奏著，敲鑼的人會跟隨著節奏時不時地拍打一下。哀樂就是從他們那里發出來的。

靈棚里左側，有兩個身著全身素白孝衣的男人跪在墊子上，朝著草席的方向磕頭回禮。

陸真被一雙很粗糙、指甲縫里還有泥的手用力拉起來了，她看向旁邊，向芳正在起身。

陸真起身后挨著向芳站在了靈棚前。

靈棚周圍圍了一圈人，有幫忙的，有看熱鬧的。他們臉上毫無悲色，有些還笑著在說些什么。

靈棚兩側擺放著一些花圈、用紙扎成的童男童女、馬、牛、金元寶等，陸真看著那些色彩鮮艷的紙扎，覺得十分瘆人，不禁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此時，有人從靈棚里側走了出來。

向芳朝那人喊了一聲媽。陸真跟著喊了一聲大姨。

大姨走到陸真姥爺相片前，拿起三支香用打火機點著，隨即插到了香爐里。香爐里原有的香已快燃盡，半截灰白抖落在混有沙土和灰燼的香爐中。

大姨口中小聲說著些什么，大概是一些告慰亡靈的話，然后鞠躬合手朝陸真姥爺的相片拜了三拜。

換完香，大姨看向她們兩個，說：“到里邊來吧。”

向芳向靈棚一側跪著的男人喊了一聲舅舅，李楠。

她們掀起布簾子走到靈棚里側。

布簾子后面擺著一口黑色的大棺材，身著孝服的大姨大姨夫，陸真爸媽，小姨小姨夫圍著棺材左右坐著。

陸真媽朝她倆遞過來兩個凳子，“你倆坐那旁邊的空地上吧。”

陸真接過板凳坐下，四周的布簾子上有仙鶴、蓮花、葫蘆、祥云等花樣，還有幾個八仙過海的畫像。

外邊又有哭聲傳來，靈棚里側大家也都跟著哭起來，隨后是鞭炮聲、哀樂聲。

大姨掀開布簾子一角往外看了看，說了句：“是桂英嬸。”說完起身往外前去搭訕。

“你爸咋突然就走了？”

“肺上有毛病，一直咳嗽，輸液也不見好，說帶著他去大醫院仔細檢查檢查他就是不肯去，昨天一口氣沒上來走了，讓衛生院的人過來看了看，人家說已經不行了。”

“準備啥時候出殯，過三還是過七？”

“這天太熱，放不住，過三，昨天一天，今天一天，明天出殯。”

“是，這天太熱了，過三比較好，早些入土為安。”

“是啊。”

“那你先忙，我先回去，等明天再過來，有啥需要幫忙的你說話，我隨時能過來。”

“桂英嬸那我就不送啊。”

“你進去吧，忙你的去吧，不用送。”

大姨回到靈棚內坐下，她的眼睛充滿血絲，眼泡腫著，滿臉倦容。

昨天晚上守靈，大家都沒怎么休息好。大姨，陸真媽和小姨三個人守著姥爺的靈柩一宿沒離身，三個女婿則輪換著各自睡了幾個小時。

向芳：“我姥姥呢？”

陸真媽：“在老院子里，你舅媽和呂娟照看著咧，這幾天我們幾個忙，讓李楠媳婦兒顧著她。”

向芳點了點頭。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就著火上的大鍋吃了一碗撈面條，蒜薹肉沫雞蛋鹵的。或許是由于早上都沒怎么吃東西，陸真覺得那碗面條的味道還挺好的，除了碗和筷子用著有點兒別扭，不知道消沒消過毒。

吃完飯，向芳和陸真回老院子里看姥姥。

向芳安慰姥姥別難受，愛惜好自己的身體，要不兒女們就更難受了。

姥姥的狀態很好，看不出有什么悲傷甚至是失落。

姥姥說她不傷心，平時姥爺生病難受的時候她不知哭過多少回了，有好幾回她都覺得姥爺快撐不住了。

姥姥還說人老了走了也好，少遭受一些罪。

村里紅白事會請廚子幫忙張羅賓客的飯菜，廚子會根據主家的賓客人數確定需要的食材數量。

周明杰晌午已經帶著向康他們幾個去鎮上采購明天款待賓客要用的食材了。

哭聲間斷地持續了一下午，本家和一些關系好的鄰里相親都前來吊唁。

到了晚上，仍然是姥爺的幾個親兒女在靈棚守著，陸真和向芳吃完晚飯后就回大姨家休息去了。

陸真和衣躺在床上。腦子里一幕一幕全是白天的畫面，又隆重又潦草的靈棚，破破舊舊的老院子，姥姥用渾濁的眼睛看著她說出的話，一大鍋面條一群人排著隊，到了跟前一人一碗，湯汁灑得碗沿上都是。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這些，她大概覺得這得是上個世紀的情形吧，這里的生活太落后了，這里的人得活得多憋屈啊。電視劇里演的年代片還是太美化了。

陸真一整晚沒怎么休息，第二天一早和向芳過來靈棚這邊。今天是姥爺出殯的日子。

昨天前來吊唁的人主要是街坊鄰里，今天則主要是那些姑姥姥姨姥姥親戚們。

香爐里的香灰已經滿了，香快燃盡了就會有人續上。

接近中午，幾個壯漢走進靈棚用繩子捆著棺材，幾人合力用木棍將棺材抬了出去，抬到了一輛卡車上。

姥爺的兒女們緊跟著卡車上的棺材，后邊跟著一隊帶孝帽的送殯的人。

哭聲一片，鞭炮聲一片，哀樂一片。

一行人來到了一片莊稼地，莊稼地里已經有幾個長著雜草的墓堆。

有人先過來將埋葬陸真姥爺棺材的墓坑挖好了，還是剛才抬棺材的那幾個壯漢，他們將盛有陸真姥爺的棺材從卡車上搬了下來，又一起發力將棺材放置到了墓坑中，然后就一鐵鍬一鐵鍬往里填土。

大姨，陸真媽，小姨還有舅舅他們都已經泣不成聲，看到這種情形，陸真也不禁跟著哭了起來。

棺材被土一點一點埋住，最后有人用鐵鍬將凸起的土堆壓實。

陸真舅舅在墳前點了一把鞭炮，陸真大姨她們幾個又燒了一回紙，奏哀樂的人又吹吹打打了一陣子，葬禮結束了。

大家都退去了孝服孝帽，從莊稼地里出來回去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