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從那天開始王老實的一切都變了。

那天，王老實跟每天一樣，吃完飯送走兩個正在上學的孫子和孫女，洗了碗，刷了鍋，再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想想沒啥要做的了，就準備出門找幾個老伙計說說話、噴噴空兒、拉拉呱兒。他先找了鑰匙裝在褡褡里以免忘了，又摸了摸，知道鑰匙的的確確裝在褡褡里了，這才慢騰騰地把門關了，搭了門搭铞，再把鎖掛到門鼻里。這時候，他只要把鎖使勁一按或者一拍，門就結結實實地鎖上了，然后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等晌午估摸著孫子孫女該放學的時候再回來給他們做飯就好了。可他還是不放心，又捏了捏，確信鑰匙真的被他揣在褡褡里，這才吁了一口氣。這時，他不經意地扭了一下頭，就看見他兄弟王結實遠遠地向這邊走了過來。

王老實不能確定他兄弟是不是來找他的，但還是停了手，直直地看著。他兄弟王結實在街上糧行里掂秤桿，逢集背著一桿能稱一百多斤東西的大秤桿到集上去，幫買賣糧食的人過稱，抽取一定的傭錢。背集的時候也幫買賣木料的人說合。因而，三鄉五里，犄角旮旯都會去的。

哥。

嗯。

吃了沒？

吃了。

哦。

上哪兒啊？

哪兒也不上，找你。

找我？

嗯。

有事？

有事。

王老實有點意外，自己啥事都沒有，兄弟找他一定有啥事跟他商量。這讓王老實一下子拘束起來。王老實打心里承認自己沒有他兄弟王結實鐵。王結實牛高馬大，渾身都是勁兒，又有一張巧嘴，能說，會說，敢說；自己打年輕時候就是一老巴貼的在地里刨食，老了還是一老巴貼的在地里刨食，連農閑時出外打打工，掙點外快，順便見識點世面都沒有過。所以，但凡有什么事他兄弟王結實是從來不跟他商量的，就連他娶媳婦嫁閨女，包括前幾年老伴的后事都是王結實說了算的。這么多年下來，王老實就習慣了，也懶得操那閑心，有啥事只要跟他兄弟王結實說一聲，自己就可以悠閑自在去了。現在，他兄弟王結實竟然有事要跟他商量，這太出乎意料了！

愣了愣，王老實趕緊掏出煙來，抽出一棵給他兄弟王結實遞了過去。

王結實在糧行呆久了早就習慣了別人遞煙給他，并不客氣，接過來噙在嘴上，等王老實又把打著的打火機遞過來，這才就著火把煙引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王老實見他兄弟王結實接了早就遞過去的煙，還吸了，心里一陣高興，等他兄弟王結實把吸進去的煙從鼻孔里噴出來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來，單是他兄弟吸自己不陪著好像不太好，自己這才也引了一棵。接著，像他兄弟王結實一樣深吸一口，再把吸進去的煙從鼻孔里美美地噴出來。

開門啊。王結實有點不耐煩地翻了他哥一眼。

唔。王結實這才想起來，忙轉過身去，就要開門的時候心里不禁一沉，看起來不是小事啊，不然兄弟倆說話哪里用得著避人啊？

王結實沒等他哥讓身就一下子走了進去。

啥事啊？王老實找出一把椅子遞給他兄弟，看著他的臉問。

啥事？你還能不知道？王結實掃了他哥一眼。

王老實被他兄弟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說得愣住了，看著他兄弟呆住了，半天才再次小心地問道，啥事啊？

還問，你自己干的事你不知道啊？

我……我沒干啥事啊？

哼！

你不說人家就不知道了？別品恁精！

咋了？

還咋了？你上外面打聽打聽去，看看還有誰不知道？

到底咋了？

哼！

你說嘛。

還用我說？

你不說，我咋會知道是啥事啊？

那好！我問你，你跟靈芝娘是咋回事啊？

靈芝娘？

靈芝娘！

沒啥啊。

沒啥？

沒啥。

你再想想！

是沒啥啊。

真沒啥？

真沒啥。

真沒啥？

真沒啥。

你再說個真沒啥？

真沒啥。你不想想，一個莊里左鄰右舍的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眼熟面花的，咋可能？再說，她還叫我爺，長著兩輩哩，能干那事嗎？還有，人家不知道我，你還不知道我嗎？我也不是那樣的人啊！

那您倆咋回事啊？

俺倆真沒啥事。

那您倆到底是咋回事啊？

俺倆沒啥事！

那，人家咋都說您倆，不說張三李四啊？

別慌，你說的是啥時候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

咋說的啊？

說你去靈芝娘家，鉆到她屋里半天不出來。有這事沒有啊？

哦，我想起來了。那是前兒個的事了。

你還真去了？

那是她叫我的……

她叫你，你就去啊？

那你說哩？街坊鄰居的叫你，你能不去嗎？

去，那得分啥事！

她說她家的燈泡壞了，一直找不著人拾掇，摸瞎都摸了幾天了，前兒個正好我從她門口過，她就問我能拾掇不能。

你能拾掇啊？

我也不中，不懂得……

那你還去？

她不是找不著人拾掇嘛。

你可能透了！萬一叫電打住你了，算誰的啊？

不是沒打住嘛。

萬一哩？

沒事。

就拾掇個燈泡啊？

嗯。

那咋半天不出來啊？

我不是沒拾掇過嘛，摸不著哪兒的毛病，這兒扣持扣持，那兒擺置擺置，老胳臂老腿了還爬高上低的，慢著哩。

就這？

就這。

真的？

真的。

那人家咋都那樣說啊？

我哪會知道啊？

無風不起浪。

你看你，咋這樣說您哥啊？

兄弟倆一時無話，都默默地吸著煙。

過了一會兒，王結實把吸剩的煙把兒扔在地上，把腳踩在上面擰了擰，這才抬起頭，看著他哥說，哥，你要有啥你就說，別瞞著我，要不到時候真出了事兒我想替你兜都兜不住！

王老實一聽就急了，你看你這說的是啥嗎？我都多大年紀了？您嫂子下世幾年了不假，可我也不會動那心思啊？

王結實還是盯著他哥的臉看個不住。

王老實知道他兄弟還是不信，想了想，接著說，實話跟你說，我就是……想……也起不來啊……

別扯那！兩回事！你就說你動人家了沒有吧。

沒有！

沒有？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王結實盯著他哥又看了半天，末了嘆氣道，好吧，就算沒有。

啥就算啊？沒有就是沒有，真沒有！這回，王老實真急了，白著臉爭辯道，不信你問靈芝娘去啊？咱管六個眼對賬！

六個眼對賬？

嗯！

還問靈芝娘？

嗯！

哼！

咋了？

就是您倆的事兒，我問她？

那，那……

啥也別說了，你自己小心點吧。哥！

那，那你是聽誰說的啊？

還聽誰說的？你去問問，咱這莊還有誰不知道啊？

王老實一時目瞪口呆說不話出來，半晌道，反正我心里沒懸事，不怕鬼敲門。

不怕你說得鐵，跟我都不說實話！?等著嘞，有你受的！王結實憤憤地說著，呼一下站起來，拔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