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人們都從農村走出去，向著被銅墻鐵壁的高樓大廈包圍的城里。留下來的多數都是無法走得太遠的老人和還沒辦法自理的孩子們。

而林歸時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他們在城里找好工作，然后在林歸時還咿呀學語的時候，把他暫時放到鄉下的漁村，年邁老爺子的家里。

父親當年是老爺子老來得子，所以老爺子當時已有六十多歲，但也許是當過兵的緣故，身體很好，看著一點都不像是七老八十的，甚至還能輕松扛起兩袋大米。

照顧個孩子對于他來說，不算件難事，據說他聽雙親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答應得也是相當的爽快。

那時候在家里不遠處有片樹林，樹林里供奉一座神像，據說已有百年的歷史。但問起來詳細的，誰也不知道供著的是誰，姓甚名甚，只是知道她能保風調雨順。

老爺子也不例外，還會帶著他一起去上香，無論是什么節日都會帶上當季水果，風雨無阻。

然而就在林歸時在一次祭拜中偶然抬起頭，發現在陽光的樹影間有個人坐在樹枝上。是個女人，在腦殼的兩側還能看到有鹿角。

他當即就聯想到動畫片里的九色鹿，拽著老爺子的衣袖無比激動地說，“快看，是九色鹿。”

老爺子抬眼望去，卻什么都沒看見，過了數秒他才猛的反應過來把林歸時的嘴給捂住，不斷絮叨道歉，“孩子不懂事，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請您不要把這件事放到心上。”

林歸時看到女人在笑，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說什么，但都被老爺子的道歉聲蓋住了，隨后她從樹枝上跳下來，蹲在他眼前。

“這是神明的一個恩賜。”

林歸時從此在眼中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不應當讓他這個人類闖入的世界。

分明是個詛咒。

無論是妖怪，還是鬼魂只要發現林歸時能看到自己，就會猛的撲過來，像是看到肉一樣的餓虎。

林歸時躲也躲不掉，也不會如何驅散他們，跟其他人說又被當成瘋子，只有老爺子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帶他去道觀求得一個平安鎖。他的生活才恢復了那么一絲平靜。

但也沒有好到哪去，妖怪還是會跟在他身后，在看不到的陰影處伺機而動，等候一個能把他拖入深淵的時機。

后來在林歸時剛上初二的時候，老爺子去世了，是壽終正寢，人都會迎來這個時候，林歸時明白，只是那天的雨下得有點大，他從學校趕來的時候，臉上已然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老爺子的尸體已經被蓋上白布宣告死亡，在白色的病床邊上站著的還是那個女人。這位神明沒有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床上的人。

聽到林歸時跑來的動靜，神明才恍然抬起頭看向門外，那對幽綠色的眼眸失去了高光，變得像一潭死水。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留下老爺子生前最愛吃的水果就轉身消失了。沒有給林歸時任何提問的機會。

神神秘秘的，不像神更像是鬼。林歸時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小小聲地嘀咕。再后來林歸時就被父母接到城里繼續念高中，再也沒看到過那個女人。

高考結束，在林歸時填志愿的時候。

無論父母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林歸時還是堅持選了民俗學。他想知道眼睛的事情，還有那個女人的事情。

既然老爺子稱她為神明，那么她肯定是庇護某個地方，那么肯定會有那本文獻或者民間小說記載著她是誰，林歸時的直覺告訴自己，民俗學里肯定會有他想要的東西。

然而開學來到教室報道的時候，偌大的教室里就只有十幾個同學。這好歹也是個名聲在外的大學，怎么就來了那么點人？

林歸時疑惑地落座，也是，像民俗學那么冷門的專業自然是不可能有太多人選，不過也正好能減少無用社交，嗯，不算是件壞事。

上課鈴響起，一位年輕的教授從后面走進來，可能是身高的緣故，看上去像個剛畢業的初中生，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那套正式的深藍色西裝，林歸時就把他當成是附屬中學迷路的孩子。

然而對方好像察覺到了林歸時的疑惑，“一米六八不算矮了，用身高來判斷年齡可是壞習慣。”

林歸時聽到這話的時候明顯愣住，抬起頭怔怔地望著那雙淺金色的眼睛，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下意識地先開口道歉，“抱歉。”

“沒事，看在你積極認錯的份上。”教授輕笑著，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起，“你的眼睛，很有意思。”

眼睛？

林歸時下意識用手去摸自己的眼睛，腦海里再次浮現那個女人，然而他剛準備發問的時候，年輕的教授已經走上講臺把課本和u盤放在講臺上，用粉筆寫下自己的名字，自我介紹，“我叫蘇念遠，是這節課的授課教授，往后就請多多關照了。”

蘇念遠的問大家的第一個就是，相信這世上有妖怪嗎？如果認為有，大家都知道哪幾個？

林歸時以為這樣的問題不會有多少人回答是，或者有，畢竟現在都提倡無神論，沒人再會相信這些迷信的玩意，說不定就只有他會對窗外飄過的妖怪感到驚悚萬分。

但世界之大，誰又能保證沒有跟他一樣的人。他舉起手，期待著自己的同類出現。

蘇念遠點的是另一個人。那是個比較瘦弱女生，梳著長長的高馬尾，她站起身來，深呼吸兩個回合后：“我知道鬼燈籠。她們是百鬼夜行的領路人，提著燈籠唱著童謠，多數是以小女孩的模樣出現……”

百鬼夜行，聽上去就像是小說里才會有的特殊詞匯。然而整個課室都沒有人出聲笑，或者是嘲諷，大家都在很認真在聽。

因為是民俗學課堂的緣故？

大家都很積極，對妖怪的熱情也很高漲。可與此同時，教室里也出現了很多黑霧。明明都是對妖怪感興趣的人，卻全然看不到因為這場百物語而聚集起來的妖怪們。

果然，跟他一樣能看到的人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