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晚上,老唐在機場送別路明非。
夜空只有零散的幾顆星,相隔或遠或近,時而發光。可對于那片漆黑的世界來說,這為數不多的幾顆星,是它們在孤獨星空里存在的支撐。
你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只有抱緊某個人,才覺得自己存在過。
路明非感受到老唐的體溫,知道這是真實存在的。他的任務被自己接下了,那么,老唐的結局,是活著嗎?
“老唐,你最近幾個月了別出遠門,你知道的,我在美國讀大學,萬一發神經不請自來,可別讓我找不到你。”路明非依舊有些不放心,拐彎抹角地說。
“你就放心好了,別的沒有,懶這一點我還是做得到的。”老唐挑了挑眉,那張充滿喜相的臉和更加討喜。
“好兄弟,再見了。”路明非輕輕拍了拍老唐的背。
“你什么時候這么磨嘰了?”老唐努了努嘴說。
路明非給老唐的背來了一錘,松開雙手,沒有再注目,轉身走入機場通道。
你可千萬站在原地不要走動啊,老唐。
——————————————————
暮色浸透校門口的香樟樹時,蘇曉檣正把第三顆銀杏葉書簽釘在公告欄上。
校門外路明非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儼然是剛下飛機的模樣。
“課都上完了還回來干什么?”蘇曉檣沒回頭,指尖抹平貼在公告板上翹起的紙頁。
“去之前不是說要我給你帶特產,特地給你帶來了。”
……
轉角咖啡館的玻璃窗蒙著水霧,路明非選了靠落地窗的第三張桌子。
這個位置能望見天文社的圓頂,趙孟華和陳雯雯放了學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在談戀愛。
蘇曉檣的圍巾掃過桌沿,將菜單推到他面前時,四葉草耳墜閃過細碎銀光。
路明非不聲不響瞥過四葉草耳墜:“冰美式,加雙份濃縮。”
小天女叩了叩季度新品欄,“你以前不是愛喝甜的?”
路明非盯著“焦糖瑪奇朵”旁邊的推薦星標,暖氣出風口掀起蘇曉檣的劉海,路明非的指尖無意識摩挲杯壁,陶瓷的紋路與天文臺赤道儀的刻度驚人相似。
“看你經常喝這些苦的東西,試了一下,味道出奇的不錯。”路明非隨口說。
蘇曉檣用吸管在冰塊間戳出漩渦,“快讓我看看什么特產。”
以蘇曉檣的眼界怎么會在意這點特產呢?不過是扯開話題罷了。
但當時囑咐路明非時,自己又是什么想法呢?莫非是要路明非出了國也要惦記著自己?
蘇曉檣也有些走神。
……
沉默在拿鐵拉花的褶皺里發酵。
窗外坐在單車后座的女生白棉布裙擺掠過水洼,《追憶似水年華》的書頁被風掀起,定格在瑪德萊娜蛋糕的章節,和男生有說有笑地離開。
路明非的袖扣在桌下泛著啞光,這一身還是蘇曉檣“借”給自己的,自己也就這一身過得去的衣服了。
服務生續杯時帶起的風掀開路明非的筆記本,露出夾層里褪色的電影票根。那是蘇曉檣答應路明非籃球賽贏了趙孟華就包場帶他去看的電影。
“下個月校慶...…蘇曉檣攪動著漸融的冰塊,“陳雯雯要辦銀杏攝影展。”
蘇曉檣隨口提了一嘴,在預備的參展照片里有張虛焦的側影——路明非蹲在器材室修望遠鏡的模樣,被趙孟華戲稱為“仕蘭中學的守夜人”。
兩個人簡單打了個哈哈就揭過了。
“某人可是說過在和女孩子交流時不要提起別的女孩,我可不敢接話。”路明非解釋了一句。
蘇曉檣沒說話,埋著頭,不一會就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早知道就不答應跟你過來這新開的咖啡館了,淡出水來了,跟我走我就請你吃大餐了。”
在蘇曉檣主動接過話題后兩個人才聊開了些,到最后恢復了在學校打鬧的模樣,先前的沉默二人默契地閉口不談。
路明非摸到口袋里皺縮的便簽紙,用手指偷偷揉成小團。
上面是零在機場隨手寫的咖啡館地址。
他當然不會說,在紐約失眠的夜里,自己曾對著蘇曉檣送的鋼筆練習了三十七遍“最近還好嗎”,最終只發出張布魯克林橋的夜景。
路明非只是想,問這些多余的問題做什么?自己要踏上屠龍的戰場,與蘇曉檣就是路人。
暮色漸濃時,蘇曉檣將未拆封的方糖推到他面前。
“想了想校慶過后就是高考,那天剛好是高三的成人禮,你準備做什么?姐罩你啊!”蘇曉檣仰了仰白凈的下巴,依舊是那個天之驕女。
在這份奇怪的關系面前,蘇曉檣總是把所有東西攬在自己肩上,讓“衰小孩”不會為難,也許這就是小天女的高傲吧。身為天之驕女,她自認為合理應該幫助小弟。
“到時候再說吧,還沒想好,我正好準備回家倒倒時差,順便想一想。”路明非說。
“行,你嬸嬸家要是還對你有意見姐給你撐場子。”
蘇曉檣上次在自己面前懟了嬸嬸幾句,普通家庭婦女怎么擋得住天之驕女的威風?失魂落魄之后出奇地對路明非態度不錯了。
“嗯。”
他們同時起身碰響了椅子,路明非的書包帶勾住她圍巾流蘇。在即將墜地的瞬間,兩人以驚人的默契各退半步,任羊絨織物如慢鏡頭般飄落在咖啡漬上。這個距離剛好能看見彼此眼底晃動的星火,卻又遠得夠不著任何承諾。
路明非正準備回避目光時,蘇曉檣不知為什么把冰美式一飲而盡,被苦得皺眉,解決了這次尷尬的對視。
路燈次第亮起,銀杏葉在身后鋪成未寄的信箋。
路明非漫步隱入夜色中,蘇曉檣坐在奔馳S500的后排,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