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招的話說出來,眾游俠都深以為然,但高覽卻已經懶得再解釋了。
而劉德然此時的心思已經全然不在牽招等人身上,他開始思量這位涿郡的張三爺親自來樓桑里到底是為何?
說實話,劉德然其實之前派高覽過去,就存著殺殺這小子身上傲氣的意思。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魯提轄那種武力,而高覽這個少年自恃有些本事,必然又不會將賣肉的屠戶放在眼里。所以,也必不會小心收斂,那結果就只能挨揍。
只是讓他沒想明白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竟能讓張飛這家伙主動跑到樓桑里來結交,須知劉備可曾多次嘆息遺憾不能與張飛結交的。
“那位性格傲氣的很,若不是我及時亮出高氏的名號,恐怕就得出大事。”懶得與牽招搭話,高覽主動說起自己的遭遇。
聽他這般說,劉德然心里也漸漸明白過來。
“原來當日元伯是搬出高氏來做抵擋的?”劉德然微笑。
對他翻個白眼,高覽不想再說什么打不過對方的喪氣話,于是又轉移話題道,“俺族叔說了,這一次你又欠他一份人情。”
“我曉得!”當場開懷大笑,劉德然心情極佳,“等督亢亭事定后,我親自送他一份絕妙禮物。”
哼哼兩聲,高覽雙手環胸沒有再說話。
此時,等在旁邊一直聽著兩人對話的牽招也大致明白了。這少年原來是涿郡高氏的族親,難怪能年紀輕輕有此本事。高氏當年在涿縣可以稱霸一縣的大豪族,后來因為打擊才四散的。
而他們兩人剛才言語中似乎也提到個了不得的人物,以至于要高氏出面才能將其擺平,此時,牽招終于算是意識到涿縣劉氏的底蘊。
在三人各自若有所思沒有說話的時候,院外也忽然響起一陣嘈雜聲。
與高覽對視一眼,劉德然情知大概是張飛來了。當即也連忙快步朝門外走去,于是兩人剛走出院門,便見一名身長八尺多的魁梧壯漢,在兩名侍從的陪同下朝劉家院落走來。
漢子頭戴巾幘,身著尋常服袍,雖綁著手腕卻并不顯得粗魯。
只因他身材高大,讓人看起來有點望而生畏。
“哈哈哈!老早就聽聞樓桑里有棵好大的桑樹,其葉散若華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朗笑朝劉德然走來,張飛一邊拱手行禮,一邊熟絡的說著話。
“我也早聽仲引兄說過,涿縣有位響當當的豪杰,放之州郡也會是了不得的人物。只可惜一直無緣見面,沒想到今日與張君相見,實在令人欣喜。”
劉德然同樣假借著高誘的名義說著場面話,而只是近兩天才與高誘見過面的張飛自然也不會主動去點破。
當下只是一笑帶過,而后與高覽頷首致意后,張飛又伸手向后一引,“為表達對先生的感情之情,我此番特意帶來五塊金餅請先生收下。”
張飛此言一出,劉德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扭頭看眼身旁的高覽,當下他只好側耳輕聲道,“先前你讓我去他鋪子上分別割三種肉,此事被族叔知曉后,將你肉食精分的想法轉述與他。使得他這幾日鋪子生意大好。”
一瞬間,恍然大悟。劉德然雖然知道肉食細分會給顧客帶來更好的體驗,但他并沒想到此時的漢朝竟然還沒開始這種服務。
而此時張飛也主動過來,握住劉德然的手,親切說道,“先前高小郎君來我鋪子時,我還以為他是前來鬧事的。后來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德然你的一片好意。說實話,若不是如此,我又如何有機會能結識高氏這等百年大族。”
明顯能看出張飛的心情極佳,尤其是他這種憑借屠戶起家的豪強,最希望的就是能得到大族重視。
而他本人也是十分看重有知識的士人。
“后來高君又與我引薦了崔氏。”說話間,張飛忽然壓低了聲量,“而崔氏在用了我鋪子里提供的精細肉食后,竟也是贊不絕口。據高君說,那崔曹掾還準備將此肉食推薦到崔氏主家去呢!我老張這么大還是首次有機會與此等名門望族打交道!”
說到最后,張飛隱隱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
“我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不過是一屠戶啊!”
當下,跟著牽招一起出來的兩名游俠,眼看張飛與劉德然竊竊私語說的甚是興奮。而他們剛才分明也從對話里聽清楚張飛身份,此時竟忍不住嘲弄起來。
此言一出,正說話的兩人瞬間止住了話頭,與此同時張飛也深深蹙起眉頭。
暗自握緊拳頭,張飛看向劉德然,終究這里是劉氏的樓桑里,他若忍耐不住,傷了人。到頭來,他與劉德然臉面上都掛不住。
見張飛看來,劉德然也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只見他忽然朝高覽埋怨起來,“高元伯,你也當真沒有本事,主人家待客,竟然讓外人胡亂置評。你方才是如何比斗的?”
眼眸閃了閃,張飛掃眼尷尬的高覽,立即便明白劉德然的言外之意,原來這幾人并不是劉氏的客人。甚至他來之前,高覽這廝還和他們比斗了一場。
“高郎君的本事我等自然有目共睹。我也并非胡亂置評,只是想提醒劉君,切莫結交了些無能之輩!”
嘭!!
此言一出,下一刻,便見一人倒飛了出去。
正是那說話的游俠,而只是眨眼間功夫,眾人甚至都沒有看清楚,他竟然就倒地不起了。
方才還和高覽打的有來有回的他,此刻竟然倒在地上,強撐數下愣是沒有爬起來,最后喉頭發緊一口血水從嘴角溢了出來。
高覽遺憾的搖搖頭,劉德然只冷冷瞥了一眼,而方才還置身事外的牽招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飛一時失手,給劉君添麻煩了。”向劉德然拱手致歉,張飛到底還是照顧主人家顏面。
“無妨!”搖頭失笑,劉德然道,“是我招待不周,讓你受委屈了。”
說著他又看向張飛身后手捧金餅的侍從,“不過益德,有句話我還是不吐不快。錢財終究不過是身外之物,金餅又如何比得上肉食呢?于我而言,將這些錢財置換成肉食,豈不美哉?”
面露愣怔,其實方才那游俠出聲嘲諷后,張飛心里也暗道自己草率了。
他與劉德然終究只是初次見面,可他卻因為一時興奮將自己對世家的景仰情感和盤托出,如此又豈會被這劉氏子弟尊重。
所以,剛才那游俠再度出聲時,張飛沒有忍耐,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擊倒,以期用自身強悍的實力來重新捍衛尊嚴。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劉氏這位大郎居然原本從心底就沒有輕視他屠戶的身份,當下張飛也連忙憨笑撓頭,“德然說的不錯,是我落俗了。些許肉食于我而言,皆是小事!”
拍著胸脯,張飛立即允諾回頭讓家里侍從多送些肉來。
作為涿縣有名的屠戶,張家自然不能只有張飛在屠宰,而事實上,張家作為屠宰起家的豪強,早已經擁有一定規模的屠宰隊伍。
不說老張家幾代人這么多年到底傳授給多少人屠宰的本事,只說眼下的張家其實還豢養著十數名慣會使刀的好手。
接下來兩人又是一番相談甚歡,而身處震驚中的牽招也終于回過神來,先是瞅瞅高覽,然后又盯著張飛,這一刻他那顆原本還有些傲氣的心徹底平靜下來。
當初他拜入樂隱門下后,一度以為自己就是安平乃至河北的大豪杰。
即使后來遇到出身劉氏又師從盧植的劉備,與他也不過是傾心相交而已,并沒有覺得自己有何不如對方的地方。
可眼下,看到結交之人不是豪族就是豪強的劉德然,他忽然有些自愧不如的感覺。
尤其是先前他還信誓旦旦以為劉德然只能依仗他們這群游俠才能在督亢亭立足,如今看來,恐怕他們這伙游俠不過是劉德然所有的手段里的一招罷了。
看著張飛魁梧的體魄,以及剛才一招制敵的迅雷手段。牽招打心里認定此人便是接下來督亢亭行動的話事人。
然而下一刻,張飛卻對劉德然拱手致歉。
“其實今日冒昧前來,我原是帶著其他心思的。”一番交談后,張飛忽然訕訕笑了笑,“據說今日崔曹掾會來樓桑里,所以我想借機與他加深點關系。”
“所以益德才先一步來與我結交?”抬手點了點張飛,劉德然給他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
憨笑點點頭,自詡粗人的張飛也難得忸怩一會,不過旋即他好像又重新做了什么決定。
“不過經過方才與德然的一番接觸,我以為今日便就是應該來與你結交的。至于那位崔曹掾,往后若有機會再說罷!”說著張飛忽然鄭重拱手,“為了讓今日與德然相識的這份情誼不摻雜任何其他雜念,我眼下決定與在此與你話別了!”
“這又是何必?”劉德然大為意外,“待那位崔曹掾前來,你我一同與他交往也未嘗不可。何必此時匆匆離去?”
“哈哈哈!俺老張果然沒有看錯人!”轟然朝劉德然拱手,張飛愈發爽朗,“德然你以君子待我,我老張豈能負你!”
說罷他又后退一步鄭重揖禮表達自己離別的態度,“今日我能與德然相交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開懷。你方才所說的肉食,我回去便準備,回頭便送過來。”
“張君也莫要往這里白跑了,劉君今日后,怕是要不在樓桑里了!”聞得此言,旁邊高覽卻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當下,張飛面露疑惑,連忙看向劉德然求證。
面對他詢問的眼神,劉德然點了點頭,“先前玄德叔父為臨鄉嗇夫時忽然失蹤,縣寺查詢數月毫無所獲,我正準備去查探一番。”
“竟有此事?”張飛意外,隨即又連忙問道,“此事德然可需助力,若有需要某但無不從!”
“些許小事而已!”擺擺手,劉德然卻在高覽、牽招詫異目光下,笑道,“益德在涿縣尚有家業,無需與我同往,督亢亭之事,說到底是我承接下來的,此事我自己去處理便是。待彼處事結,我再往涿縣尋益德,屆時你我二人必要把酒言歡!”
“一言為定!”聽到喝酒,張飛當即喜笑顏開。
于是,雙方一番約定后,張飛便帶著侍從踏上回城的路。
而樓桑里的大桑樹下,高覽望著遠去的張飛背影,到底還是沒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這張益德一看便是當今少有的猛士,若能帶去督亢亭,劉君之事何愁不成?如何剛才還要眼睜睜讓他離去呢?”
“話雖如此,可元伯試想以劉君的為人,方才若是說出同往督亢亭的請求,彼時又是何等情形?”旁邊的牽招忽然有些感慨。
細細思量片刻,高覽也恍然大悟,“那時候,劉君便讓人感覺有點攜私圖報的意思?”
輕輕頷首,劉德然笑看高覽,而后又望向牽招點了點頭。而如此舉動卻讓牽招當場愣了又愣。
不多時,樓桑里外寬闊的驛道上,出現一輛牛車。
車上一名身著儒生服飾的掾吏模樣青年正襟危坐,隨著牛車緩緩向樓桑里駛來。
當下,劉德然連忙快步走出里門,來到道左恭敬的等候起來。
稍頃,牛車緩緩停在樓桑里里門外的大道口。
車上的掾吏整理完身上裝束后,才邁步從車上下來。只見他手里捏著一份簡牘,車上還留著一份包裹。
“涿縣樓桑里劉德然見過使君!”未等來人開口,劉德然便主動亮明身份。
而得知眼前之人便是劉德然后,來人也展顏露出了笑容,“吾乃涿郡功曹麾下掾吏,崔安。此番奉崔君之命,前來酈亭征樓桑里劉德然為督亢亭亭長!”
一語話落,包括牽招在內的所有游俠心里大為震驚。
劉德然竟然真的成了督亢亭的亭長!那督亢亭可是古之膏腴地啊!
而劉德然聽到此人稱呼后,心里卻已清楚,此人必知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