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套路經濟學(套裝共四本)
- (美)史蒂夫·蘭茲伯格
- 3525字
- 2024-06-24 16:03:24
二 遺留問題——紅火的香蕉生意
——斯科特·亞當斯
我很希望能盡快地多討論一些關于算術、宗教和現實的話題,但我要先處理上一章里還沒有完成的一些任務,上一章里我承諾會給出一個經濟學模型的例子。
一個模型就是一個虛擬世界,這個世界既足夠簡單,簡單到可以讓我們完全理解,又足夠復雜,能教會我們一些我們所生存的現實世界是如何運行的道理——它就像一個神話寓言,但是更具說服力。如果我告訴你“保持緩慢但發揮穩定的話就能贏得比賽”這個道理,但你執意不愿相信我,我就可以說:“好吧,讓我們來想象龜兔賽跑的故事……”這就是寓言而非模型了,因為這個想象并不夠充分。如果讓它變成一個模型,我可能會說:“讓我們來想象有這么一只兔子,它每小時能跑20英里但每跑五分鐘就要睡一個小時,而一只烏龜每小時只能跑5英里[10],但它從來不停下來休息。現在我們來計算一下它們倆跑30英里的比賽各自要用多長時間。”這才是一個模型。
如果想讓模型更容易被駕馭,我們可以讓它們更簡單一點,要想更簡單,那我們就應該使其更脫離現實一點。如果你從來沒有學習過經濟學,那這種明顯的脫離現實可能會使你抓狂。為了表明這一點,這里有一個模型,改編自諾貝爾獎得主小羅伯特·盧卡斯給出的一個例子:
假如說在這么一個世界里,每一年正好有20個人出生,每個人都只活兩年就死去。那么在任何一年里,這世界上都有20個老人(一年前出生的人)還有20個年輕人(剛剛出生的人)。把這些人隨機分布在兩個城市。這世界里還有一個政府,會不定期給老人發錢。年輕人則靠種香蕉生存,他們既可以吃了這些香蕉,也可以把這些香蕉賣給老年人——用來換取金錢,他們可以在變老之后用這些錢來買香蕉。
我剛剛是用語言描述了這個模型,但所有的語言描述都可以被轉換成純粹的數學。在對人類的偏好設定了一些假設后(比如,香蕉是喜歡的,工作是討厭的),就可以預測出一個理性個體會在這樣一個世界中做出何種行為,還可以確定他們討價還價的方式以及最終的價格。
盧卡斯教授獲得諾貝爾獎主要就是因為這個模型,它為整整一代人對宏觀經濟學的研究鋪好了路。為何經濟學家如此傾心于這樣一個完全偏離現實世界的模型呢?
首先,盧卡斯模型確實抓住了一些有關現實世界的重要本質:人類會從年輕人變成老年人;人類在年輕的時候工作、儲蓄,當年老的時候再花錢。關于工作多少和儲蓄多少,他們需要做出決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面臨著不確定性。在這個特定的模型里,不確定性主要集中在兩個問題上:“有多少人生活在我所在的城市里?”和“那些人都有多少錢?”。
不確定性讓人們做出規劃變得困難。如果你是一個年輕人,而且你注意到了香蕉價格的上調,那你可以用以下兩種不同但是都非常合理的方式來面對:
年輕人可能會在以上兩種方式里搖擺不定——因此會在他們的行為方式里有所平衡。平衡的結果就是他們不會瘋狂工作,但確實會在工作上稍稍努力一些。
現在假定政府剛剛發了很大一筆錢,那么每個人都會開心一陣子。老年人開心是因為他們得到了一筆錢,年輕人開心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有可能會變富有。
但是等到明年,當這些年輕人變老了,開始花掉他們的錢時,他們就會受到打擊。因為他們賺取的錢已經不怎么值錢了,那么過往所有努力的工作,不能說完全徒勞,但是也必然沒有之前期望的那么值錢了。如果他們最開始就知道這個結果,他們可能會選擇一個更輕松的生活方式。簡而言之,他們被騙了。
這里的本質是:當政府加印了貨幣,每個人都會暫時高興一陣子。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被騙了,并且最終他們會對之前取得的“財運”感到后悔。
這是不是跟現實世界中發生的情況相符?當然不是,現實世界跟這個千差萬別。
況且現實世界里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則:當政府加印貨幣的時候,物價會上漲。物價上漲的話,勞動者們就會注意到他們得到的報酬有所增加,于是至少稍微地忽視了一個事實——他們實際上掙的是貶值的錢。所以他們會更加努力地工作,但到了最后,他們還是會對當初的選擇后悔,因為總的來說他們的生活更艱難了。
這是一種見解。現在你可能會問:如果這是盧卡斯的觀點,為何他不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呢?為何他不直接把上一段的最后幾句話寫下來,非要用一個模型想象出一些人,而且這些人只活兩年還只吃香蕉?
答案:恰恰是因為沒有其他方式能夠判斷這幾句話是否符合邏輯。雖然這幾句話表面看上去沒有明顯的自相矛盾,但是不符合邏輯的自相矛盾之處通常能夠將其隱藏得很好。
況且我們也沒有別的方式能夠知曉這幾句話是否有其他明顯錯誤的推論,如果推論是錯的話,那這幾句話本身也就是錯的。
符合邏輯且能夠確定這些陳述是否嚴謹的唯一方式就是將其轉換成數學語言,并且把它們簡化到一定程度,這樣你就能夠推導出它們所有的結論。這個就是模型的用處。
有時候你的模型會給出一些額外的、你自己根本就無法想出來的推導結論。盧卡斯在他的模型中又引入了一個角色:一位計量經濟學家,他可以用一些在盧卡斯的研究之前就有的統計學技巧進行研究。計量經濟學家注意到每當政府發放的錢比通常發放的錢有所增加時,人們就會急忙種植更多的香蕉。他總結說,如果政府經常性地給人們發放大量的錢,香蕉的產量會一直保持在一個很高的水平。
在這里,計量經濟學家的問題是他沒有理解為什么貨幣供應能影響香蕉的產量。他沒有意識到人們其實在香蕉的需求量上被愚弄了,或者人們只是在貨幣供應不按預期改變時才會被愚弄。當政府采納了計量經濟學家的建議并且按照一個既定的、可預料的進度投放貨幣時,沒有人會被愚弄,所以這個政策就是百分之一百的無效政策。
通過研究這位倒霉的計量經濟學家的錯誤,盧卡斯和其他學者得出了一些關于現實世界里計量經濟學家哪里做錯了的深刻見解,繼而開始主導變革。
有時我會聽到經濟學家如此維護這些看起來不切實際的模型:經濟學是一個初生的學科。雖然今天我們的模型是脫離現實的,十年之后,它們會逐漸變得貼合現實,再十年之后,它們會更加貼合現實。最終我們會得到非常契合現實的模型,并且能夠依此作出精準的預測。
其實我認為這些話純粹是胡說。我們的預測不是,而且永遠不會是基于模型的,它們是基于非形式化的邏輯推理得出的。我們研究模型是因為它們能夠磨煉我們推理的技巧,我們可以通過推斷在這些模型里發生了什么,繼而形成一個好的直覺判斷力,進而產生能夠實際應用的推理能力。
從這點來看,我們跟物理學家沒有什么區別。如果問一個物理學家轉彎時加速再踩剎車會發生什么,他會用充分和精確的描述來勸說你不要這么做。他會覺得沒有必要畫一個圖、構造一個等式或者進行一次演算來得出這個結論。他能立刻知道答案,是因為他有準確的直覺,這直覺是用長年反復分析高度標準化的仿真案例的經驗打磨出來的。物理學家用大量時間研究在絕對的真空里物體下落的軌跡、臺球在絕對光滑的桌面上滑行的軌跡,以及不受宇宙里任何其他物質影響的帶電粒子的活動。這些研究的意義不是因為它們在現實中確實存在,而在于我們能完全理解它們,這種完全的理解磨煉了物理學家的直覺,使他能夠合理、準確地猜測出真實情境下的汽車在道路上的情況。
經濟學家也同樣渴求這樣的能力。舉個例子,在過去20年里,曾出現過大量的模型,它們都預測出消費稅比所得稅更有助于市場長期的繁榮。但如果只拿其中任何一個模型為例制定公共政策就很瘋狂。但那么多模型從不同的起點開始假設,最后都達成同樣的結論,這個事實就有很多蘊意。它迫使經濟學家們開始思考為何不同的模型會達成同樣的結論。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就發現了新的可以應用到現實世界的思維方式。
經濟學家沒法做到的是,告訴你從現在開始,18個月以后會是什么利率水平。物理學家更做不到,你可以把這個看作是現代物理學的一個失敗,因為歸根結底,利率是由債券交易員大腦里的物理活動決定的,這難道不是物理學的范疇嗎?答案是物理學或者經濟學模型從來都不是被用來對實驗室外的現實世界的復雜現象作出精準預測的,我們設計它們是為了培養研究人員們的直覺判斷力。
經濟學是一門藝術,但它是一門嚴謹的藝術。我們不能只是因為一些觀點聽起來不錯就隨便下結論,模型就是用來讓我們的觀點更加誠實靠譜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