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任學等人坐定后，屋里還余下兩個位子。

總兵大人指著門邊空著的兩個座位。

“諸位同袍，既然這里尚有空位，便無須拘禮，不妨就坐吧。”

此言一出，原本站立的軍官們面面相覷，隨即開始了一番禮貌而略顯尷尬的推讓。在這番推讓之中，南陽衛的李僉事，最終在眾人的目光聚焦下，“被迫”接受了這份殊榮，緩緩走向空位，坐下時還不忘向周圍點頭致謝，顯得既謙遜又不失風度。

屋內的低語仍未平息，眾人都十分客氣，你拍拍他的肩膀，他扯扯你的衣服。

都不坐是吧？

見眾人還在竊竊私語，陳瑞走出隊列，神情自若地走向最后一張座位。

他的舉動似乎打破了某種微妙的平衡，讓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人們紛紛投來目光，致使其剛一落座便發覺對面的胖瘦千戶正瞪著自己。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注視，陳瑞非但沒有絲毫退縮，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毫不示弱地與兩位千戶對視。

指揮使感到氣氛不對，因顧及張任學等人在場，只好站出來打圓場：

“張大人，這位是內鄉的陳千戶，前不久在內鄉數次挫敗闖軍圖謀，功勞甚大。”

張總兵本意在通過南陽衛軍官們的言行舉止，一窺他們在軍中的實際地位與影響力，根據觀察結果調整策略，以鞏固自己的權威，卻沒料到最后蹦出來個嘍啰來。

年輕人有軍功作為倚仗，氣盛了些，可以理解。

想明白緣由，張任學不再計較此事，扭頭看向座中一位渾身上下透露著草莽氣的將領。

“馬將軍，你的部隊到什么地方了？”

這位系著黑色披風、軍帽上縫了一圈紅布條的上校全名馬進忠，原是自喚“混十萬“的義軍頭領，被左良玉擊敗后歸順其麾下，目前正在執行追殺李自成的任務。

“回稟大人，卑職麾下的兩千兵馬，皆乃百戰精銳，此刻正屯駐于城外余羅嶺，將士們士氣高昂，日夜操練不輟，只待餉銀糧草等物資一旦到位，便能即刻揮師西進，直搗淅川，蕩平賊寇，還百姓一方安寧。”

“此外，這幾日俺手下的騎兵連續出擊，殲滅了數股流竄的闖賊，斬首過百。”

馬進忠很是得意，好像已經穩操勝券。

“本官會親自為你部兵馬籌措餉銀，應當沒什么問題。”

張任學點點頭，將官軍目前進展告知堂內眾人。

“據偵騎來報，盤踞在淅川的闖賊主力近兩日非常活躍，在城池四周修建防御工事，似有與官軍決戰之意，趁其未恢復元氣，我軍務必以雷霆一擊徹底除去此賊。”

“欒川守軍并秦兵、楚兵各一部早已經堵住了闖賊的退路。南陽、鄧州可抽調的守軍共有四千人，我意南陽衛各所再出兵兩千，汝寧衛前、中、左所合計出兵一千，各所具體出兵多少今日就要決定，絕不容拖延。”

張總兵的言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嚴，顯然他此行南陽，對于召集兵馬這件事是志在必得，不容有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

“南陽后所可出四百勇士，誓與闖賊血戰到底！”

極短的沉默后，一位千戶率先表態，聲音鏗鏘有力。

“我汝寧前所雖兵力有限，但仍愿派出三百健兒，以報君恩！”

陳瑞身子后仰，靠著椅背，仍在與對面的一根筋僵持。

……

大家都覺得此時是立功的好機會，表現的十分踴躍。

堂內頓時響起了一陣陣響亮的報數聲，文書一一記錄在案。商議之后，湊足了三千人馬，陳瑞也承擔了四百五十人的份額。

“此次會戰，我軍兵員素質、士氣、裝備皆勝一籌，占盡優勢矣。”

張任學對眾人的反應滿意，隨即點了陳瑞的名兒。

“陳千戶，你身處與闖軍交鋒的最前線，屢立戰功。今日，本官欲委你以重任，命你率領手下精銳，作為前鋒，每日佯攻城池，務必讓賊軍日夜不得安寧，等待大軍合圍。”

陳瑞聞言，起身拱手，身姿挺拔，目光堅毅：

“下官領命，定當竭盡所能，不負大人厚望。”

然而，他又話鋒一轉，語氣中略帶憂慮。

“只是……”

“只是什么？”

“前番與闖賊激戰，我軍武器損耗甚重，尤其是火炮，已所剩無幾，恐難以支撐長時間的攻勢。”

張任學聞言，眉頭微蹙，隨即舒展開來，沉吟片刻道：

“你且放心，本官即刻行文南陽衛，調四門守城的火炮給你，再安排工匠隨行，確保火炮之威能得以充分發揮。你午后自率人去武庫，接管裝備后即刻回內鄉。”

他頓了頓，多了幾分語重心長：

“陳千戶，每日佯攻之時，需靈活多變，虛實結合，讓闖軍摸不清我軍的真正意圖。記住，我們的目標不僅是讓賊軍不得安寧，更是要伺機尋找其破綻，徹底擊潰敵人，若逢戰機，無需向我稟報，你自行決斷即可。”

陳瑞眼中閃過一抹亮色。

“下官定不負大人所托。”

待陳瑞退下后，張任學從文書手中接過耗時數日制作的作戰計劃，他深知此戰關乎國家命運，百姓安危，于是親自將指令傳達給在場的每一位軍官，甚至精細到總旗規模部隊的部署，以確保每一個細節都萬無一失。

“諸位同袍。”

張總兵提高了嗓音，作最后動員。

在座軍官紛紛起身，站著的人也都昂首立正，數十雙皮靴與石板碰撞，發出整齊的“啪嗒”聲。

“吾等肩扛社稷之重，百姓之安。闖賊雖囂，乃烏合之眾，妄圖撼我大明之基，實乃螳臂當車，此戰定叫其灰飛煙滅，還我大明一片朗朗乾坤！”

言畢，一將奮然而起，聲若洪鐘：

“大人所言極是！吾等身為大明臣子，自當肝腦涂地，以報皇恩！”

眾軍聞之，齊聲應和，聲震屋瓦，氣勢如虹。

張任學見狀，欣然而笑，贊曰：

“善哉！諸君有殺身報國之志，何愁賊寇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