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雙眼緊閉，腳步緩慢的在黑暗中向前邁步，即使看不見，她邁出的每一步也沒有一點兒遲疑，即使不小心因為踩入淺坑而摔倒，她也只是默默站起，微微調(diào)轉方向，繼續(xù)向前。

而少女的右手手里緊緊握住的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一柄成人兩個巴掌長度的古樸斷劍，除了劍柄，劍身只留下三寸左右。

劍身充滿深黃銹跡和鐵銹都無法掩蓋住的黑色斑點，看上去完全就是丟在路邊也不會受到一點兒關注之物，只是少女知道，它是有用的，對于現(xiàn)在的她更是如此。

這是像她這樣的奴隸用于祭神的溝通器物，每個她這樣的奴隸都有一件。

祭神的器物都沾染過神的氣息的，或多或少，而奴隸是最好的測試品，不為別的，就是很多，又很弱。

神？呵呵，狗屁。

靜謐又黑暗的環(huán)境里，人的思緒總是難以自控的開始胡亂飄飛，各種千奇百怪的念頭很容易就會涌上來。

神什么的只有那群無知又可恨的可憐蟲們才會相信吧，哦不對，也許他們也不信神，不過他們愿意去信。

手里的這柄斷劍的斷口處被她斜著磨出了鋒銳的口子，還有了不太明顯的劍尖，其他的地方她沒動，畢竟這是用來祭神的，但她同樣用來防身，她試過，很是好用。

真是安靜啊，甚至都聽不到我行走時發(fā)出的聲響了？

好冷，明明是夏季，黑夜里卻冷得仿若深冬一般，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由內(nèi)而外的冷，這黑夜果然不是活人走的。

不得不走到了這一步，假如我死了清兒不知道該如何，我果然還是太沒用了吧……

假如那一切都還未發(fā)生，又假如我有力量，怎么如此！假如我有力量，力量……

！

少女猛然醒悟，該死，不知不覺中竟差點迷失了。

少女立馬將斷劍刺進左手，然后緩緩劃下，一陣刺痛傳來隨后便能感受到體液從傷口涌出，順著手臂不斷向下滑落，少女順手用左手將斷劍接過，別浪費，而且本來也是要用鮮血喂養(yǎng)一下的。

從那些崇拜邪神的蠢貨們里了解，鮮血是僅次于靈魂的最好的通靈媒介了。

將希望寄托于那些危險又詭異的未知明顯十分愚蠢，但現(xiàn)實留給弱者的選項并不多。

妥協(xié)又或者拼命。

她聽過許多各種荒誕詭異糅合參雜的傳聞，這里面或真或假。

一個普通人通過某個儀式向未知存在祈求，獲得超凡的力量。

也有祈求之人的靈魂寸寸崩解，被未知吞噬，又或者肉體不斷扭曲變形，最后變成詭異荒誕的污染。

它的確有著改變命運的力量，但那到底是光明的救贖又或是深淵的低語卻是全憑運氣了。

至少大多數(shù)傳聞里那些祈求力量之人最后都變成了扭曲的怪物。

“不知變成那種怪物是不是還有理智呢？”

少女更多的只是聽說

假如，她是假如，假如真變成了那種怪物，如果還存在清醒的認知的話……

也許也能接受。

少女不斷權衡猜測著各種情況，盡管知道從做出決定開始，她能選的，大概就是以何種方式。

她當然不想變成扭曲可怖的怪物，但唯一能拿去賭的只有這條命，而這一切自然有她的理由。

如果不是真的無力到絕望，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為那一絲的希望去窺探深淵吧？

哦，也不全對，死板的限制條件對于權利者而言總是能做到最大程度的寬容，那些讓人作嘔的野心家，劊子手。

少女依舊向前走著，雙眼緊閉讓她能將更多心力放在其他感官上。

按照她的預估，此時的她理應是行走在一段平整的小路上，至少她的印象是如此。

只是她感覺越是行走，她就像是被黑暗裹挾著落入了幽寂的深水中。

身體的感覺是窒息，是壓抑，耳邊傳來的卻是令人放松愉悅的低語，聽不清是什么，只給人感覺好像是孩童時聽到的搖籃曲，讓人溫暖而舒適。

精神與肉體完全相反的感受讓她感到恐懼。

明明胃部不斷翻涌，陣痛，精神卻是放松舒適的，讓她情不自禁的想忽視目前的危機淺淺的睡一覺，忘記現(xiàn)實的痛苦沉迷那快樂的精神世界。

少女用緊握的古樸青銅小劍在手臂上重重劃過，能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流過手臂和手掌，伴隨著陣陣強烈的刺痛。

少女眉頭皺起，那誘導性的低語聲小了些，果然，疼痛才是最真實的……那不斷響起的低語哄騙了自己一部分理性，想讓自己沉淪入黑暗里。

只是雖然習慣了，但……還是好痛呢。

但這是殘酷的現(xiàn)實留給她最后的機會了，她要做的就是拼上自己一切去抓住它，哪怕再痛上無數(shù)倍她也愿意……

黑暗里，再次沐浴少女鮮血的青銅小劍表面悄無聲息的裂開了幾道裂縫，裂縫中暗紅色液體不斷流淌著，而這一切少女全無所覺。

不知又走了多久，疼痛和窒息的感覺讓少女早已經(jīng)放棄了對步數(shù)的計算，她只記得自己在身上又劃了四道傷口，原本冰涼的小劍變得灼熱，帶上了未知的力量引導著自己不斷前進……

而現(xiàn)在，終于是到了。

少女的腳步停住了，她的身體忽然又開始奇異的擺動起來，青銅小劍變得灼熱異常，那莫名的力量引導著她的身體不斷的做出一個又一個動作，少女只能憑感受覺得，這是在跳舞，一種奇異的舞。

她以前學過舞，所以哪怕自己不是那觀賞者，她也能感受到這舞時而輕靈時而粗獷，莊重又詭譎，像是對神秘的呼喚。

以一種詭異優(yōu)美的步伐在這粘稠的黑暗里起舞，她能感受到手里的東西在告訴她該怎么做，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好像在引導著她的身體讓舞蹈盡可能優(yōu)雅而流暢，告訴她在這不可見的黑暗里跳向哪個方向，感受著身體的律動和聞所未聞的節(jié)拍，莫名真有種莊嚴肅穆的感覺。

她曾偶然知曉似有一種向鬼神祈求的舞蹈名叫【儺舞】，能溝通鬼神祈福祛厄，只是怕早已絕跡，也就此時此刻才忽然從埋藏極深的記憶里發(fā)掘出來，盡管如此她也不能十分確定，只覺得和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吻合，畢竟她并不知曉【儺舞】是如何跳的。

少女心思百轉間身體卻沒有絲毫的停滯，漸漸的甚至覺得身心都快沉浸在舞蹈中，她不懂那些神奇的仙家手段，但還是能感受到肢體運動間有股玄之又玄的律動，向著某種未知不斷靠攏，真的好似祈神的舞蹈啊……

也許也可能是邪神？不過，她不在乎呢。

少女知道今天是三年一次的暗蝕，它會將所有光芒吞噬并持續(xù)一天一夜，就像是眾多詭異傳聞中的一個一樣，暗蝕由來的說法千奇百怪，但人們都知道在暗蝕期間沒有黑夜與白天的分界，記時的沙漏不會落下，轉動的時鐘也會停止，有的只是無邊的黑暗與詭異的低語，崩潰成瘋子或是扭曲成污染都與它無關，人們能做的只有忍受，就算是在眾多詭異中它也是人們所知甚少的其中一個。

未知的往往更讓人恐懼，之所以說是“一天一夜”也好像是自古流傳下來的，人們不懂但不妨礙將這種關乎自身的東西謹記。

還有……暗蝕期間，不可入睡，不可祈求，不可頌名。少女不清楚它是否還有其他不同尋常地方，但是將自己的祈求放在暗蝕期間，也許能給自己大概率悲劇的祈求結果帶去一些不一樣的變化，真是單純又可悲的想法。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能漸漸感受到自己精神和肉體上的虛弱不斷的加劇，這詭異的舞蹈像是儀式的前奏，精氣神的流失是向未知的存在獻上虔誠，引導自己身體舞動的“希望”依舊不停，并不會在意少女是否會在這個過程中死去。

“嗯……希望不是最壞的結果。”

少女并沒有去抗拒，一件事物一旦沾染上污染哪怕再普通也有著讓尋常人難以理解的負面能力，它能作為溝通未知之間的橋梁就是如此，它還被自己的鮮血浸泡過，姑且也增加了一點兒能力吧？

這時，少女忽然能感受到手中的“希望”變得像玄冰一樣冷，冷得深入骨髓，刺痛靈魂。

“終于要來了嗎？”

身體被徹底的接管，不受控制的開始了更劇烈的舞動，每一個動作仿佛都脫離了人類常規(guī)動作的極限，如果說前面的舞是莊重肅穆的，那么現(xiàn)在的舞就帶上了一種扭曲和狂亂，渾身的肌肉好像都在呻吟哀嚎，但這種疼痛比起靈魂上的疼痛簡直像恩賜，一開始是感覺身體的冷，然后又好像漸漸凍結靈魂，明明靈魂已經(jīng)被凍住可是又好像燃燒了起來，一寸寸的開始湮滅，這應該是人類難以忍受的酷刑，至少少女覺得她做不到忍耐，靈魂的哀嚎還在繼續(xù)，這種燃燒一點兒也沒有灼熱的感覺，還是冷，但一樣的痛，就好像一塊冰塊被一點點的磨成齏粉。

舞步早已停止，儀式伴隨著靈魂的痛苦依然在不斷繼續(xù)。

靈魂的哀嚎是無法發(fā)出聲音的，黑暗依舊無聲，但是隨著這個過程的不斷加劇，少女周身宛如深水一般的黑暗開始不斷波動，像是對少女靈魂的美味所震驚一般，黑暗的波動迅速轉化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少女的一切所吞噬。

痛苦停止，少女殘破的意識開始回歸，她并不太了解與神秘相關的東西，很多也只是聽說，但是她現(xiàn)在莫名的就知道自己現(xiàn)在之所以還留有一絲清醒是因為還差了最后一步，自己沒有立刻死去或是扭曲成詭異的怪物已算得上是幸運。

少女緩緩睜開雙眼，她能感受到自己最后被吸入了一個不位于現(xiàn)實的地方，原本按照[灰營]里“前輩”的說法，不要與詭異有任何聯(lián)系，不可看，不可聽，不可視，可她就是想睜眼看看，自己快死了，看看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本來就只是一名少女，那些經(jīng)歷讓她看清了很多世界上隱藏在陽光下的殘酷，讓她學會了忍耐與偽裝。

身死之際，也就不用顧及那么多了，她只想在此刻小小的滿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也許是給予了少女將死的一絲溫柔，少女睜開眼眸并未像傳聞一樣突然被剝奪生命，她看到了不同于暗蝕期間無盡黑暗的景象。

依舊是濃稠如水的黑暗，但是在不遠的地方一座難以言說的巨大王座于黑暗中矗立，王座的靠背好像是一種不知名生物的脊骨，骨刺猙獰邪異，搖動舒張，靠背之上是一顆被骨刺交叉固定住的巨大眼瞳，瞳孔猩紅，其上黑色的條紋密布。

好像哪里不對，少女眨眨眼，再次看去時發(fā)現(xiàn)，那猩紅的瞳孔中又好像是有無數(shù)顆更小眼珠密密麻麻的堆砌，直直的盯住前方，讓人惡心又恐懼，所幸眼珠不會眨動，仿佛死物，但盡管如此依舊是一副讓人扭曲瘋狂的畫面，只是不知為何少女未有半點影響，只是稍感惡心與不適。

少女沒再繼續(xù)打量這詭異的王座，轉向王座之上懸浮空中的稍顯正常的人形生物，相比于巨大的王座這生物顯得渺小許多，但假設這王座是其所有物的話，便讓人心悸于這是比王座本身更難以言說的存在。

身披銀黑色鎧甲的存在垂手而立，鎧甲本身并沒有每個部分嚴絲合縫，鎧甲未嚴密遮掩的縫隙像是有流淌著黑暗，胸甲突出之處則是紋刻著不可言說的怪物，兇戾而殘酷，讓人望之心神懼震，鎧甲的流線透著優(yōu)雅冷厲并不顯得猙獰，鎧甲的表面與末端一道道花紋與尖銳都延伸的恰到好處，看上去有種霸道與高貴相交的奇異感，仿佛天生便凌駕眾生，天生便要帶去征服。

再往上……出乎少女意外的，鎧甲的主人并未佩戴頭盔，那是一個好像青年人年紀面貌的男人，不確定是否真的是人，但至少在她眼中表現(xiàn)出來的便是如此，青年人長發(fā)漆黑如墨，隨意披散在肩后，眼眸緊閉劍眉微蹙，看著冷峻但不可否認的是俊美得驚人。

“長發(fā)束起應該更好些。”

少女心中暗想，也許是到了這一步，心里反而有種放松的感覺，讓她恢復了一些少女的本性，以往的她可并沒有這樣的閑情，活著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她知道自己能看到這些僅僅是因為對方想讓她看到，但這都不重要，無論是王座還是好似人類將軍一樣的青年都帶給了少女十分新奇的體驗，也許是詭異扭曲了自己的認知，也許是死前虛妄的幻想，一定要區(qū)分嗎，至少在這一刻，美好的事物總會稍稍治愈一下自己，嗯，她說的是青年的容貌。這本就是人向往美好的天性，她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未靜靜注視著美好的事物去享受片刻心靈上的慰藉與寧靜了，這感覺還不錯。

少女感嘆著，身體慢慢不由自主的飄向那好似自己幻想而出的青年，在相距兩米左右停下，這是一個交際中讓人比較心安的距離。

手中緊緊握住的古樸青銅小劍仍在指引著她，引導著她最后一步，讓她明白此刻自己應該做什么。

她交出了自己的籌碼，對方愿意聽聽她的訴求，她無法保證對方能信守承諾，就像是她還未提，對方便已經(jīng)得到了她的一切一樣，很不公平，但假若事事公平，自己又何至來此。

少女將單手握住的小劍變成雙手緊握，慢慢抵在自己的心臟之上，身體的痛楚讓少女動作稍顯緩慢但也僅此而已，少女面色莊嚴肅穆連眉頭都未皺一下，說是信徒的祈求更像是一場獻祭的交易。

“不可知的偉大存在啊，我澹臺瀧月愿自愿將一切供奉于您，”

她稍作停頓，接著又有些不敬的開口，

“我祈求您能降下偉力庇佑我唯一的親人，平安一生免受侵害，”

“如若卑微之我并不值得這個價格……我懇求您能恩賜一個讓我用靈魂換取力量的機會。”

殺死靠近我唯一親人的所有心懷惡意之人！

說完，少女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小劍刺入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