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瘋道人取出一把鐵算子,排在座上,又問薛公孩子生辰八字,算了一回,只見他拿起算子桌上一拍,大叫一聲:“恭喜老爺,得此貴子!”
“敢問道長,何貴之有?“薛公原以為這道人故弄玄虛,且權讓他算一算,若說的瘋言瘋語,叫奴仆趕出去便是。今見道人卻言自己得到貴子,不由喜上眉梢。
“老爺,豈不聞《論語衛靈公》有言“其德昭昭,其志烈烈。”
話未說完,晴日里忽吹來一陣大風,吹得衣袍飄揚,飛沙走石。待薛公睜開雙目再要細問時,哪里還有什么道人?只有墻壁上不知何時被人題了一段文字,引人注目。
讀書明理,輔國治民,其德昭昭,其志烈烈。
即使后來薛公命奴仆找遍了整條街巷,也未找到道人的蹤跡,只有墻壁上未干的墨跡,顯示著道人的到來。
“孔夫子曾言君子敬鬼神而遠之,今日莫非遇見了神仙不成?”
薛公本出于書香門第,又在朝堂擔任紫薇舍人,天子近臣,自謂平生見多識廣,但今日之事卻屬頭一遭。卻又想到道人言此為貴子,便也不太在意。又想到孩子的尚未取名,心中默念“其德昭昭,其志烈烈。”便轉身回到房中,
對夫人道:“夫人,依我之見,我兒便叫薛昭吧。”
“好,好,好,青春受謝,白日昭只。好名啊”一旁的薛祖父不由贊道。
“好,昭兒,聽到了嗎?”王氏從丫鬟手中接過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慈愛地看著他。
“從此以后,孤便叫薛昭了”劉備心中暗想。
話說此時那金陵城外紫金山上,在深林中忽閃過一個人影,不是剛才薛家那個瘋道人,又是何人?
此刻他雖然仍是衣衫襤褸,卻神臺清明,哪有半分癡傻的樣子?
緊接著一陣清風拂過原本靜謐的深林變作裊裊煙塵,煙塵中又走出一個人影但見
面如重棗,唇若涂脂,丹鳳如炬,臥蠶眉,目如朗星,鼻如懸膽,須發如銀,威風凜凜相貌堂堂。正是漢壽亭侯關圣帝君。
那道人見到關羽,便恭敬地拜了一拜,言道:“帝君所托之事,貧道已完成了”
“如此,某便替大哥,多謝道長了,只是還有一事,尚需道長相助”緊接著,一陣煙塵飄過,關羽領那道人又不知往何處去了。
光陰如駿馬加鞭,歲月如落花流水,恍惚之間六年已過。
這些年來薛昭一方面學習這個朝代的文字,一方面又盡可能地了解這個時代的信息。
如果說,剛剛降生時薛昭還未認清所處是何年何月,那在這六年中,即使他從未閱覽史書,也早已明白此時早非大漢山河了。
縱使前世劉備起于微末,羈旅四海,生于幽燕,游于河洛,征討黃巾于青州,襄救陶謙于徐州,河北暫歸袁紹,南陽尋訪臥龍,赤壁孫劉合力,江東偶結姻親。自問大漢十三州除雍涼與交州外均有涉足,但無論是袁紹曹操這樣的貴族府邸,或是孔明那樣的隱士居所,薛門所用之物,日常生活,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薛家日常開支,采買雜物用白銀而非五銖錢,衣著華貴,器物奢侈,飲食多樣,卻均與大漢大相徑庭。此朝之富,遠勝于漢。
“古今交替,朝代更迭,器物,陳設,衣著,風俗,早已不同與漢”薛昭心中暗想。
“當務之急,是先搞清楚所處究竟何時何地”。想到此處,薛昭便向藏書樓走去。
薛家乃四大家族之一,此時薛公尚在,正處于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時。家中藏書足有萬卷有余,所藏史書十分豐富。
想到當年年少的自己不喜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如今年僅六歲便著急忙慌地看書不由感嘆到
“時光催人啊”
薛昭命令奴仆將歷朝歷代的正史都選幾本按歷史順序排開。
“小主人,這是西漢太史公所著《史記》,這是西漢班固,班昭所著《漢書》,這本是南朝宋人所著《后漢書》講漢光武事,這本是晉人陳壽所做《三國志》講漢末三國……………”
一旁的老奴見到小主人小小年紀便閱讀史書十分欣慰,思薛家后繼有人,不由得開口也多了幾分熱情。
薛昭拿起那本三國志。
“若按朝代更迭,此必是三足鼎立無疑,可昔日高祖誅暴秦,破項籍,光武蕩河北,斬赤眉,故史家以漢為史書命名,此書卻以三國為名,其后又居《晉書》卻是為何?”
“魏國雄據中原,兼有關中,雍涼,按常理來講勝算最大,若魏勝,史家也當如對光武般將史書以魏命名,如今卻是三國志,莫非孤死后北方出現新的霸主不成?”
忽然藏書樓中竟吹來一陣清風,將這卷史書翻開。
清風偶翻史書,略過秦齊楚漢,見白帝墜金烏,在此頁停住。
“先主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及其舉國讬孤於諸葛亮,而心神無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
當讀到陳壽對自己的評價時,薛昭嘆到
“吾道不孤,后世之人,卻也有人懂孤。”
“不知孔明最終如何?”想到此處,薛昭便繼續向后翻越看到《蜀書諸葛亮傳》
窗外突然由晴空白日變作陰云,遠方傳來兩聲炸雷,想來已是秋氣漸濃之時,疾風吹開門窗,不由讓人徹骨生寒。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候。”
“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孔明,孔明……”薛昭聲音不由得哽咽了起來,一股急切的心情占據了他的全身,他快速翻動史書,要看看孔明的結局。
“十二年春,亮悉大眾由斜谷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宣王對于渭南”。
“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軍,時年五十四。”
“亮遺命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冢足容棺,斂以時服,不須器物。”
“不使內有余帛,外有羸財,以負陛下。”
薛昭看著看著,發現這些字跡越來越模糊,伸手去擦,還是模糊,才想起來,這是在擦淚。
“小主人,求小主人別哭了”
旁邊的奴仆不明真相,見到薛昭竟然抱著三國志痛哭以為小主人定是中邪了,慌忙地跪了下來。
薛昭想讓他們起來,開口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來是在哭啊”
這哭聲在藏書樓里回蕩,冥冥深夜,蕭蕭北風,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薛昭收住了哭聲,揮手示意跪在旁邊的奴仆起身,他覺得哭完后,自己仿佛丟掉了很多枷鎖,真切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鏡中月仍為當年初明月,書中人何日英魂歸南陽?
又命令奴仆將自己未看完的史書盡數帶回房間,迎著刺骨的秋風,薛昭從藏書樓中離去。
依舊是舉止謙和有禮,喜怒不形于色。
只有通紅的雙目和臉上的淚痕證明著剛才的痛苦。
“若上蒼有靈,請讓備再見一見孔明吧,備實負于他”
門外,已是疾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