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如大仇。

我走不出來。腦子里一幀一幀地過著那晚的情節。

爸媽和唐風陪了半個月床，看著我要死不活的頹廢樣兒，漸漸不耐煩起來。

到后來，不再有愧色，甚至理直氣壯。

比如，事發當晚，媽媽給了我一張銀行卡。

“家里對不住你，這卡里有十萬，給你念大學用。”

“壞人已經被判刑了。把學校報在你喜歡的城市，你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別多想。”

而前天，爸爸把那張卡要回去了，說先替我保管。

昨天，我看到唐風發給爸爸的消息。

“別人出了事，都很快重面生活了，怎么這些天了，她還是那個死樣子？”

“她出事確實賴我，但就算我不說，她那么漂亮，又是一個人去的，這結果難道不是板上釘釘？”

本個小時以后，爸爸回”嗯，知道了”。

一周后，一家三口坐在我面前，要求我將原定的211志愿改為本地的普通一本。

“冉冉，出了這樣的事，爸媽怕你在外地想不開。留在家，我們好照顧你。”

“你爸老板的那個兒子，之前就說喜歡你。知道你出事，也沒有改變心意。”

“等你滿結婚年齡，就跟他把證領了。再要個孩子，也是和和美美一輩子。”

“彩禮錢都先給你爸了，二十萬呢！你要是同意了，那孩子明天就過來陪護你。”

小地方藏不住消息，壞事傳千里。

爸爸老板家那個兒子，我知道。

一米六五，精神小伙，花臂黃牙。

微信簽名是”不問世事，踏寶駒，瀟灑闖紅塵。”

背景圖是他和他五輛摩托車的合影，人快沒車高。

爸媽一臉殷切，唐風看上去也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姐，你將來就是上到研究生，以后打工才掙幾個錢？又能給爸媽多少養老錢？”

“現在嫁了富二代，能直接補貼家里，自己還不用出去辛苦上班。”

“都市麗人是光鮮，但她們是沒得選，只能靠自己。你跟她們不一樣，你有退路。”

退路？

我看著唐風。

印象里的弟弟確實長大了。

面龐仍然青澀，但已經悄悄帶上了幾分成年人的算計。

爸媽一直打著男女平等的旗號，甚至早早放下話來，百年之后家資平分。

但很久之前，我在書架深處發現過一本房產證，獨寫著唐風大名。

但其實也都無所謂，我本就志不在此。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念無邊。

我不敢深想，躺在醫院的這些天，究竟是我親弟弟的深思熟慮還是突發奇想。

從前以為自己有倚靠。

但真相是剛成年就要被自己的親爸親媽親弟弟吃干抹凈。

運氣好點，精神小伙飆摩托意外身亡，保險受益人又是我的話，還能年紀輕輕就二婚再給娘家換一筆彩禮。

這才真是一眼就看得到頭的人生。

他們為我選的優質人生。

我絕不原諒。

高考成績出了，611分。

趁爸媽深夜睡著，我悄悄跑出門，按響了好朋友陳琪家的門鈴。

她父母是做生意的，常常不在家。

陳琪也才剛剛結束畢業旅游，繞了半個中國回到這個小城。

她還不知道我發生了什么事，我也無力再說。

一個多月的是非拉扯，化到嘴邊，成了最平常的閑談。

“爸媽非要讓我留在這座城市。怎么辦，陳琪？我想離家遠一點。”

小琪摟著我，時不時輕拍我的后背作安慰。

“六百多分能讓你在家門口上大學？叔叔阿姨肯定逗你玩呢！”

“都多大了，這么容易被騙，還哭鼻子！來，我給你擦擦。”

她平時也總這么對她家小貓，溫溫柔柔的。

可是琪琪，我苦衷難言。

趴在好友懷里，從無聲流淚到輕聲抽泣再到嚎啕大哭。

氣味兒有時比回憶更持久。

我想起了一年前的某個午后，我也這樣躺在陳琪懷里，嗅著她身上的香氣，萬般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