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去哪兒了?你不是說在門口碰面嗎?”馮昳將黎明暲送進車里,“師傅,麻煩你了,到了會有人來接他。”馮昳還得去找宋禾昭,只能先叫車把黎明暲送回去,剛剛已經和家里的傭人打過招呼了,那個叫張桐的人送到之后就走了。“小昳,不好意思啊,我…我正打算去你那兒的,但是…但是方燁楠回來了,我得去找他。”宋禾昭支支吾吾地說。方燁楠是宋禾昭的異父異母的哥哥,高中時宋禾昭跟著媽媽一起搬到了方家,認識了方燁楠,兩個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馮昳也不敢多問,“好,那你自己小心點,我就不去找你了。”
掛掉電話,出租車已經載著黎明暲走了,馮昳準備開車回自己家。中途路過云城國際高中,又看到了白天躲雨的那家書店,“春序書屋”馮昳念出聲來,但她首先想到的不是那個神秘的老板,而是她最喜歡的電影《春絮》,居然撞上了即使不同字。這部電影很小眾,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了,據說當時只上映了一個月就被撤檔了,主演也是沒什么名氣的小演員,馮昳是高中時在學校門口的地攤無意間發現的,當時那張碟片的封面吸引了她,淺綠色打底,飄逸的毛筆字寫著“春絮”,下面印著一雙五彩的小手印,背面是小腳印,碟片有著歲月留下的灰暗痕跡,但馮昳覺得這張碟片的故事遠遠超過它的外表。攤主也不想留著一張賣不出去的碟片,于是馮昳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下了它。
那個周末她看了那部電影,比她想象的還要美,還要驚艷。影片開頭是下著暴雨的夜晚,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領著鼓鼓的格紋大塑料袋走在鄉間泥濘的小路上,深深淺淺的腳印,她沒有打傘,眼神空洞,村子里的人都已經休息了,只有狗叫聲和此起彼伏的蛙聲。她走到一處小平房,房子已經很破舊了,她艱難地打開門鎖,進屋后沒有開燈,也沒有收拾,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閉上眼,聽著雨,多日的疲憊和煎熬在這一刻放下了,這里只有她,沒有他和她們了。她到來的消息第二天傳遍了整座村莊,她從小和父母住在這兒,父親是漁夫,捕魚到鎮上賣,母親是裁縫,替村子上的人做些縫縫補補的小活兒,兩個人用微薄的積蓄供她讀書。喬燦也很爭氣,成為了村子上第一個大學生,畢業后就留在那里當了個白領然后結婚,不過老兩口沒等到那一天,因為常年的操勞,在喬燦大學畢業那一年相繼因病離世。村子上的人都知道喬燦在縣城過的好,不明白她這個時候回來是什么意思,一開始鄰居們打算來關心她一下,但是和她住在一個小區的人這周剛好回來拿東西,告訴了她們原因,之后所有人對她避之不及,但私底下開始了無止息地討論。“告訴你們吧,我可親耳聽到她那個城里的婆婆說了,她和她家的鄰居廝混還被她丈夫逮到了,她自己死活不承認,據說她丈夫都打算原諒她了,可她呢,拉著她丈夫辦了離婚,現在看來工作也辭了,跑到咱們這個小地方來了。”一個中年婦女手里拿著瓜子說。“真沒看出來,小時候那么聽話,長大了怎么變成這樣了,她父母在天上看著得多心寒啊。”另一個年輕些的女人應道。
喬燦看到門外路過的人總會小心打量她,她就知道,這件事已經傳開了。她原以為回到這里,可以躲過流言蜚語,現在看來就算離開了那個家,她依然被人誤解,依然是那個人人喊打的水性楊花的女人,不過這些都不算什么,把自己的生活過好才是最重要,從始至終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罷了。她從倉庫里找出父親的捕魚工具,從小跟著父親捕魚,即使過去了這么多年,熟悉的感覺在幾次練習中就找回來了,以后的日子只有她和這些工具了,她不信,有手有腳還活不下去,讀過書,走出去過,留在這里當然不甘心,但是她不想活在他人的評價里,她要在這里找回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然后光鮮亮麗地回去,讓那些人看到自己不會被打敗。
看到這里,馮昳眼里噙著淚水,雖然她沒有這種經歷,但每每看到他人奮力生存的樣子她都忍不住落淚,彼時的她還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也將是這副模樣。后面的劇情顯而易見,村子上沒有人買喬燦的魚,她只能每天登著三輪車到更遠的村鎮去賣,好在能有一些收貨得以生存,她將荒廢的土地開墾出來,種上花,蔬菜,她讓破舊的小院開出了絢爛的花。“你…有事嗎?”喬燦彎著腰在澆花,側過頭盯著眼前文質彬彬的男人,男人套著藍色的襯衣外套,看起來家境不錯,戴著眼鏡,不敢看喬燦。“我……我來買魚。”男人小心翼翼地說。“不好意思,這幾天沒有魚,你后天過來吧,明天我會去捕魚,有貨我就給你。”喬燦再次低下頭澆花,邊澆邊說。“好……好的,謝謝你。”男人飛快地跑走。喬燦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但離家多年的她早已想不起來了。夜里她整理東西,翻到了高中畢業照,她才想起來他是何秋,她的同班同學,當年高考沒有考上大學,留在這里繼承他爸爸的茶廠了,這么多年沒見竟還是像過去一樣膽小羞怯。
過了幾天,何秋果然來了,這一次他還領著一袋米,他遞上魚錢和米,“你這是干嘛?”喬燦疑惑地問。“我…我買你的魚,給你錢理所應當,米…米是我給你的禮物。”何秋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收你禮物干嘛?”喬燦笑了,這個老同學可真是讓她出乎意料。“喬燦同學,我…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這次你回來,我很高興,我不管別人說什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何秋音量突然提高,這一次不再躲避眼神,直直地盯著喬燦。
“何秋,你不怕嗎?你知道我的事,你現在來找我,馬上我們倆會成為整個村子的談資,你和你的家庭真的能承受住嗎?”喬燦嘲諷地問。“我不怕,我從高中開始喜歡你,你每一次回來我都會偷偷來看你,而且她們說的關于你的事我從來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你一個人的話,你能承受住的我同樣能承受住。”何秋回應她,這一次他鼓足了十幾年的勇氣終于可以釋放出來,過去她為人妻,他只能默默看著,現在她孑然一身回來了,他怎么能放棄這個可以和她在一起的機會呢,高中時,她勤奮刻苦,善良體貼,從來都不會因為他的笨,他的結巴而拒絕他的每一次求助,當時的他矮小瘦弱,人人可欺,是她像一束光一樣照進他的世界,留在他的心里,現在他成長了,也想能夠盡力保護她。“何秋,我不能立馬給你答復,這是對你,也是對我自己的不負責,我不能遍體鱗傷地闖入你的世界,也不能把你安穩的生活攪的一團亂,等你,等我,我們都想好了,再回答這個問題吧。”喬燦放下魚桶,頭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她將眼淚留給了自己的小屋,她唯一可以信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