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雪落的正大,屋內(nèi)狻猊香爐中炭火燒的“畢啵”作響。丫鬟將窗戶緊緊閉上,屋內(nèi)溫暖如春。
這江州地處北地,冬日里極冷。燒的炭是銀絲炭,一兩炭便值十兩銀子,抵普通人家一月的嚼用了。
明黃花梨拔步床邊的小榻上,坐著一個美婦人。
她看著床上緊閉雙眼的女孩,眼淚又忍不住簌簌落下。
“都怪我,不該讓她去參加勞什子詩會,落水過去這么多天,還沒有醒來的跡象。”美婦人掩著帕子哭泣道,“珠珠兒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跟老爺交代!”
“夫人,大夫說了小姐是風(fēng)邪入體,也許過幾日就醒來了。”身邊的李嬤嬤安慰道。
床上的薛嫵眼珠輕輕動了動,似乎還無法接受現(xiàn)實(shí)。
她明明記得,她吞金自殺,金子劃破喉管的痛苦還歷歷在目。
再次有意識,便已經(jīng)在這具身體上了。
接收原主的記憶,這具身體是江州刺史謝遠(yuǎn)山的嫡長女謝煙蘿。
年過十四歲,前些日子參加詩會被人推落水,以至于身子向來不好的謝煙蘿丟了性命。
薛嫵內(nèi)心驚濤駭浪,這便是老天垂憐!重新給了她一次機(jī)會!
這一次,她一定要讓李元景那對狗男女付出代價!也一定會找出害死謝煙蘿的人為她報仇!
她甫一睜眼,就覺得耳邊嘈雜。
“我的珠珠兒……怎么辦啊?”
她費(fèi)力地動了動手指,感覺身體格外沉。
“夫人!小姐動了!”婢女興奮地喊道。
耳邊哭泣聲戛然而止,謝煙蘿睜開眼睛,就看見身邊坐著一個絕美的婦人。
這便是原身的母親傅月萍,出自第一皇商傅家。
雖說傅家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卻到底是個商賈人家。士農(nóng)工商,商排最末。
謝遠(yuǎn)山出自寧安侯府,雖并非長子,卻也是嫡次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娶一個商人之女為婦。
奈何傅月萍生的一副傾城之貌,謝遠(yuǎn)山非卿不娶,最終抱得美人歸。
二人育有一子一女,謝煙蘿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謝昱珩。
三年前,謝遠(yuǎn)山攜妻兒外放江州為刺史。
“珠珠兒!”傅月萍一把抱住女兒,淚好似開閘的洪水,一下就將謝煙蘿的中衣打濕。
謝煙蘿此刻卻感覺內(nèi)心有一種異樣的情緒。
兩世為人,這是她第一次體會有母親的感受。
“母親,我無事了,你莫哭。”謝煙蘿一開口,嗓音軟糯,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
傅月萍接過帕子拭了拭眼角,好歹平復(fù)了心神,“你這回嚇?biāo)腊⒛锪四阒恢溃愕M(jìn)京又遲遲未歸。”
謝煙蘿軟言安慰了幾句。
“夫人,您這幾日沒有睡過囫圇覺兒,如今大小姐醒了,您也去休息一下吧。”李嬤嬤勸道。
傅月萍心疼地?fù)崃藫崤畠旱念^發(fā),“珠珠兒這些日子更瘦了,你先休息,晚些時候阿娘再把大夫請來給你看看。”
傅月萍走后,屋內(nèi)安靜了下來。
謝煙蘿打量著周圍,上好的朱漆家具,落地罩著油綠色的杭綢緞子。臨窗的大書案還放著汝窯白瓷瓶,紅梅開的正艷。
謝煙蘿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坐到梳妝臺前。
相似的場景,可鏡中卻不再是那張形容枯槁的臉。
鏡中少女一頭烏發(fā)柔順地披在后背,雪白的中衣襯的一張小臉更是瑩白。
饒是自己見多識廣,也不得不贊嘆一句美人。
還未長開,就有如此容色。雪膚如瓷,面薄腰纖,一雙含情杏眼水霧氤氳。
與前世的自己完全不同的長相。
原主性格懦弱膽小,卻生的格外貌美,更為那些名門貴女所不喜。
上月丹陽縣主舉辦詩會,謝煙蘿不欲參加。她性格內(nèi)向,又沒什么朋友,素來在那種場合都要受到欺負(fù)。
奈何這次傅月萍卻鐵了心讓她參加詩會,只因她年紀(jì)也不小了,該改一改這上不得臺面的性格。
否則就算貌美,又有哪家愿意娶這樣一個媳婦呢?
卻不料這一去就出了差錯,冬日里落水,好在被及時救了上來。
謝煙蘿輕輕撫這張臉,仔細(xì)回憶落水前發(fā)生的事情。
原來謝煙蘿一直屬意堂姐謝煙然的表兄,陳家的嫡長子陳宣。
因此一個陌生婢女來告知她陳宣約她在花園相見,心思單純的謝煙蘿也沒有想這么多,只欣然前往約見自己的心上人。
這幕后黑手便篤定即便謝煙蘿沒死,也絕不敢說出真相!
黑手最有可能是誰?謝煙蘿此刻心底隱隱有了猜想。
“謝珠!”簾子被掀起,一個少年風(fēng)一般地闖進(jìn)來。
“少爺,您不能見這么進(jìn)去!小姐她才剛醒,這不合適!”身后的婢女采薇喊道。
謝昱珩卻不管這么多,看見謝煙蘿脆生生地坐在梳妝臺前,他心里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一把抱住謝煙蘿,有些哽咽道:“謝珠,我真以為你要死了。”
謝煙蘿被他勒的喘不上氣來,用力捶打了他幾下。
眼前的少年穿著一件靛青色錦袍,面冠如玉,與自己有七八分相像,自然是自己的雙胞胎弟弟謝昱珩。
姐弟兩人自幼一同長大,感情極好。
“你到底怎么掉進(jìn)水里的?你平日里是最怕水的,怎會好端端靠近湖邊還掉了進(jìn)去?我去查過了,那花園平日里都是荒廢的,你去那做什么?”謝昱珩問道。
謝煙蘿這個弟弟,與她完全不同,十分聰慧,自幼被譽(yù)為神童,年紀(jì)輕輕便考上白鹿書院,只等著明年下場考進(jìn)士了。
謝煙蘿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是有人推我下去的。”
謝昱珩的眼神陡然一變,“你確定嗎?”
謝煙蘿低下頭似乎有些害怕,手攥住謝昱珩的衣袖,“確定,有一個丫鬟讓我去花園,說陳宣找我有事相商,然后我在湖邊看到一個男子,以為是陳宣。我靠近湖邊,就被人推了下去。”
“砰!”桌上的杯子謝昱珩狠狠打翻,他面容陰沉,“珠珠兒,這事你先別告訴母親,免得讓她徒增擔(dān)憂。你放心,我一定找到推你的人。”
謝煙蘿訥訥地點(diǎn)頭,一副軟弱可欺的樣子。
謝昱珩似乎害怕嚇著她,摸了摸她柔順的長發(fā)安慰她,便轉(zhuǎn)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