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殿后，明月又面臨了一番侍女的慰問。

今日已經數不清多少個人詢問她的傷勢，她也數不醒自己回答了多少次無礙。

但這幫與她一同長大的侍女卻是不好糊弄的，非要親眼查看。

明月不得已只好擺起了帝姬的架子，可侍女們都不吃這一套，眼見著應付不過去了，明月只好擠出幾滴眼淚，訴說自己傷感今日長公主出嫁，實在內心感懷，這才哄的侍女們從關心傷勢轉為寬慰她。

隨即她便提出自己想一個人靜靜，今夜不要侍奉，只要秋水留下便好。

侍女們擔心帝姬傷勢，又怕秋水有傷在身伺候不好，但帝姬身為一宮之主，她們也不敢在說什么，只得服從明月的安排，備好東西便退下了。

明月眼見冬青帶著侍女們離開，內心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多年以前她也服用過一次緩痛散，藥效褪去以后，疼痛加倍襲來，并且沒有間隔。

那一夜她的身軀被汗水浸濕，清醒地感知著身上的疼痛，昏睡過去又被痛醒，連喊痛的力氣都用完了，只能嘶啞著嗓子度過那一夜。

回春閣內自然有上好的止痛仙藥，只是明月體制特殊，服用后仙氣潰散，更有性命之憂。

還沒等她好好休息喝口水，已經慢慢感受到肩膀處傳來細密的疼痛。

她內心大驚，她還沒和上官云起說過這件事。

此刻也顧不上什么了，她趕緊牽起上官云起的手，將其拉到床邊讓他躺下，然后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他：“我今日為了止痛，用了一味秘藥，白日里我察覺不到痛楚，可晚上我就要承受雙倍的痛苦了。床比較舒服，就讓給你，帕子是用來擦汗的，實在是太疼了，你可以咬在嘴里。你放心，帕子是冬青洗過的。今日之事我不想讓任何知道，只能辛苦你不要發出聲音來了，怪我，應該問霜刃姑姑拿點止痛的仙藥的，我吃不了，但你可以吃……”

上官云起起初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當聽到痛楚加倍之時，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隨即捏了捏手上純白的云錦軟帕，開口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你吃不了止痛的仙藥嗎？”

“啊？嗯，止痛的仙藥會沖散我的護體仙氣。”明月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在這。

“運氣減緩傷痛也不行嗎？”上官云起只覺指尖被軟帕蹭的癢癢的，聲音也有點漫不經心。

明月一下被問住了，咽了咽口水開口道：“我天資不高，因此運氣止痛的話，我的仙氣也只能支撐三刻”。

這么多年來，修煉無法精進是仙界共睹的事實，她能獲得有目共睹的偏寵，除了年紀小之外，也是父帝母后不想眾仙怠慢了自己，這些她都是知道的。

雖然她也不清楚為什么要如是回答，畢竟早上她睡的久還被他說是天賦低下，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在修煉這事上沒有天賦，是難辨的事實。

“知道了，就寢吧。”上官云起只輕飄飄回了幾個字，隨后閉上了眼，神色如常。

沒等到他的奚落，更沒等來最常見的安慰，明月愣了愣。

見他準備就寢，明月也收了聲，托著左肩躺在了臥榻之上。

緩痛散的藥力已經完全消散了，明月的眉頭皺起，雙目緊閉，蒼白的小臉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整齊的上齒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纖細的手指揉搓著臥榻的絲被，不多時，便整個人側躺縮成一團。

此刻，她已無力關心上官云起，也無法分心詢問他是不是也很痛。

“還好，沒錯過長姐的婚禮，等二姐來，我還能細細講給她聽。”明月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著。

一切都是值得的，若是父帝母后見到傷口，定不會再讓她出席婚宴了，還好有緩痛散，還好霜刃姑姑愿意替她扛下，還好這傷口沒有傷到筋骨，還好晚意哥哥沒有受傷，還好上官云起救了她……上官云起，他也很痛嗎？

可他本可以不用那么痛的。

明月感覺自己已經快痛昏過去了，可她知道，她馬上又會痛醒。

已經好久沒有這么痛了，上一次這么痛是為了二姐，這一次也算是為了長姐與晚意哥哥，每一個都是很重要的人，是值得的……

這點疼痛對上官云起來說算不得什么，且不說他的忍痛能力不知道比常人高出多少，他的混沌之力醇厚，運氣緩痛對他來說，幾萬年都耗費不盡。

可室內那時而急促時而微不可查的混亂呼吸，還有隱忍的陣陣嗚咽聲，竟擾得他心神不寧。

明明是她自己要沖上前去，文正廷為她畫的保護圈外他也設了結界，只要她乖乖呆在原地，熾焰不可能傷到她。

偏她是個蠢的，那樣兇險的場景，若不是他出手，她早已被熾焰的掌心擊中胸口了。似她這般仙力微弱，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就為了那個死板的守衛？貌似是什么臨西仙君的兒子，他老子叫什么來著，反正也是個廢物，挨不了他幾招的。

他睜開了眼睛，熾焰正縮在他的枕邊，靠在他墨黑的長發之上，敞著肚皮呼呼安睡。

他心里惱急了這兩姐妹，明雨欺騙了他，背叛了他，他忍著沒有殺死明雨和她的夫婿已經是夠懊悔的了，這件事若是傳出去，他還如何重返魔界。

如今他剛出結界就碰上她的妹妹明月，年紀不大，眼光也這么差。為了保護一個連熾焰都打不過的男仙，明知自己受了傷連止痛都做不到，還要令自己身陷險境。

真是蠢的可以，為了參加喜宴，服用什么緩痛散，明知發作起來自己受不住，還為了不牽連他人，不肯讓高高在上的天帝知曉，明明派個仙力高深的仙長為她運氣護體，她就不會這么痛。

難道耗費一個仙長的仙氣，對她老子來說，是什么難事嗎？不過是賞賜點東西，讓渡氣之人修養月余罷了。

真是蠢，太蠢。

明明她只要不心疼別人一點，即使她仙力低微，仙氣羸弱，她依舊可以憑借帝姬的身份，不必承受這任何苦痛。

上官云起的手不自覺撫上左肩，他散了護體的混沌之氣，讓自己的感官在這朦朧月光下放大。

確實是疼的，雖然沒有那么難以忍受，但對一個仙力低微的女子來說，確實是太過艱難了吧。

月色溫柔如水，照撫在明月的身上，汗水似是顆顆揉碎的露珠，點綴在脆弱又堅韌的身軀之上。

他輕嘆了口氣，朝著明月運氣施法。

似是有一股清涼之力流入明月的身軀之中，她蜷縮的身體不再那么緊繃，停止了因為疼痛產生的輕微顫抖。眼角的一滴淚順著臉頰流下，停留在鼻尖，眉頭雖然還未舒展開來，呼吸倒是均勻了。

熾焰伸出舌頭舔掉了那滴淚，發出呼嚕嚕的滿足聲響，高興地甩了甩尾巴。

上官云起收回了自己停留在明月臉前的手，撓了撓熾焰的肚皮。

佇立在臥榻旁良久，他施法收回了一線牽，拔了熾焰脖子處的幾根絨毛，施法變幻出另一個“秋水”躺在床上，隨即跳窗離開了明月的房間。

趕往魔界的路上，他抬頭望了望那輪明月，可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