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其實感情這種東西是真經不起推敲的。
那個在我困難時候拉了我一把的人又將我一下推進了地獄。
我死死揪著衣擺，想把剛剛聽到的話全部從大腦里扔出去，可是他就像電影里的老式留聲機，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在腦海里循環播放著。我看著坐在我對面的男朋友的媽媽，雍容華貴，保養得當的臉上也瞧不出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什么痕跡，她扶了扶眼鏡，又緩緩抬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面前擺放著的茶，而后轉頭看向我的男朋友，“兒子，你這茶，不太行。”
這天是中秋，原本同我說一起吃飯的男朋友，如今和我還有他媽媽坐在商場的一家地方菜館里，他坐在我旁邊，她媽媽坐在我們對面，這是他第二次誆我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讓我和他的父母見面，不同于上一次的熱絡，這一次她媽媽對我明顯地有敵意，目光像淬了毒一樣在我身上上下掃視。按理說本該像以前一樣大快朵頤的我，現在卻味同嚼蠟，我知道他媽媽有話跟我說，在她用幫她拿車上的降壓藥為由時成功支走了男朋友。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時，她開了口。
“既然四年后決定接受我兒子，四年前又何必裝矜持。”
“阿姨，我……”
“他有錢有事業，有房有車有自己的店鋪，但這些東西他四年前都有，那個時候你不要，怎么現在又要了？”
“……”
“哦，那個時候你沒生病，那個時候你年輕有想法，那個時候你不需要他，對吧。”
“我……”
“你現在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你有困難吧？他告訴我和他爸你們在一起后我有看過他的轉賬記錄，他給你轉過不少次錢，你只收了一次一萬塊的，就在他告訴我你們在一起沒多久以前。”
我把頭埋得低低的，嘴唇被我咬得生疼，我想說些什么，可是我說些什么？
“上次見面我給你的鐲子三萬多塊，你不要讓他還給我了，后來他給你轉了那么多次的錢你也都沒要，怎么這次就一萬塊你也收了？”
我的頭越低，她的攻勢越強，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也不需要給我開口的機會。
“估計你是走投無路了才找的我兒子，不過你錯了，他可不是冤大頭，就算他想當，我也不同意！”
“你的病是有可能會遺傳的對吧，你父母近親結婚你能到現在這個程度也算奇跡吧，你很厲害，可我們家擔不起這個風險，你應該也沒有要和我兒子結婚的想法，如果有，現在最好也不要有了。”
原本低頭不語的我聽到“近親結婚”“奇跡”“風險”這些詞，腦袋里就像突然炸開了一樣，終于抬起頭選擇迎上她的目光，隨即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阿姨，你放心，他沒有風險。”
“說什么呢？都不等等我。”男朋友適時地回來，把藥遞給他媽媽以后拉開凳子在我身旁坐下，隨即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了起來。
男朋友175的身高，因為開了個健身房所以整體身形很勻稱，線條很好看，不像坐在他旁邊的我，一個矮胖的小冬瓜，沒發胖之前很多人夸我漂亮，胖了以后都客套地說我很可愛。我現在癱靠在出租屋的沙發上，開著和他的聊天界面，掛斷了每一個他打過來的語音和視頻通話請求。
他媽媽說的沒錯，我這茶，不行！
為什么四年前沒和他在一起的我卻在四年后成為了他的女朋友呢？是的，因為我需要錢。錢這種東西啊，真神奇。有的人有很多，有的人只有一點，有的人能拿幾個億上稅，有的人舉整個親族之力幾輩子都湊不出一個小目標。有時候看著電視看著小說，人動不動說話就幾個億起步，我都會懷疑這通貨膨脹怎么別人膨脹的是荷包，只有我膨脹的是身體？那天阿姐我們吵了架，她讓我還錢。我畢業后工作了這么多年，在那個時候連一萬塊都還不上。不僅如此，我身上還背了十幾萬的債務，連帶著父母也為我跟親戚朋友借了一堆錢，在阿姐那天讓我還錢時我腦子一熱，想到了他，和他借了一萬塊以后，提出了和他在一起。
我朋友不多，親密的也就那幾個，他們出去玩是也總會喊上我，以往都是我當電燈泡跟在別人成雙成對的后面，這一次，我不是只我一個人。
我跟他其實算不上一個圈子的人，如果不是畢業時在教培機構工作認識的話，估計怎么都不會有聯系和交集，他帶我去的場所是需要邀請函的酒會，需要會員的高爾夫球場，全國連鎖的大型商場。而我，穿梭在夜市的小吃攤，每天掃著共享單車上下班，天冷的時候就搭地鐵和公交，習慣去樓下的24小時便利店買東西，每天最大的運動就是走來走去。他帶我去的地方我緊張我不安我彷徨，也算見了世面。我帶他去的地方他不懂他驚訝他迷茫，也算長了見識。
可終究，我不愛他。
這次和朋友們一起約了出去露營地玩耍，他們讓我把男朋友也帶上，我問了他的意見后他答應了，隨后我把他拉進了群聊，大家風風火火地在群里聊著出游的事情，我和他還有朋友的妹妹被分配了采買的任務，在出發前我帶著他去了我住處那邊比較大的一個農貿市場。他很明顯不習慣，我讓他在車上等我們，在掙扎了一會兒后他還是選擇了跟我一起去。從地下停車場到農貿市場的入口處是買活禽的，雖然有衛生要求打掃得干凈卻也有不小的味道，他蹙著眉拉著我往前走，我沒說話，只跟著他的腳步。
我看著手機備忘錄里大家列出的采買清單，和朋友妹妹一起在各個攤位前討價還價，他走在后面提在手里的塑料袋也越來越多，我想著先把一部分放到車上再來買其他的東西，他想了想入口處的味道搖了搖頭，我接過東西自己把東西放到了車上。我看著他被塑料袋勒的紅一陣白一陣的手，輕輕摩挲了一下，他回握住了我，看著我笑。
出發那天，大家都各自開車前往目的地，等到了露營的村子時，他明顯犯了難，這彎彎繞繞九曲十八彎的小路讓我倆打了好一會轉，后來還是和村口的奶奶問了路才算是和其他人匯合。他的邁凱倫也在這片沙地上顯得突兀格格不入，這地方和朋友發出來的攻略圖上絕對有差別，是水庫下游的一片空地，不過空氣不錯，因為是周末來的人也不少。我和朋友一塊去看了看周邊的環境，邊上倒是種了不少的棗和青橘，那個洗手間屬實有點簡陋了，邊上一個大桶要用水瓢舀水沖廁所，門鎖壞了只有一個木栓，沒有洗手臺只有像以前我們小時候在鄉下那種一排的水龍頭。瞧這情況，我還是讓他待會少喝點水吧。
我們回了先到的小伙伴搭好天幕的根據地，大家零散放了些小馬扎和折疊椅，他不怎么說話，從我把這邊的洗手間情況告訴他后，他就謹慎地小口抿水解渴。夏末秋初的時候出來吹吹風也是很愜意的，下了水以后涼絲絲地很舒服，水里有些螺螄和花蛤，燒烤的事被朋友的老公包攬了過去，我們把場地布置完以后到水里壘了個小堆把帶來的大西瓜和飲料放在那里算天然冰鎮。隨后和朋友在那里打起了水仗，頭發滴滴答答地淌著水像個落湯雞一樣回來的時候他給我遞了放在車上的小蓋被，讓我用那個把頭發擦干以免生病了。我們幾個女生關系很好，但彼此的伴侶之間卻不太熟悉，他和其他人是第一次見面，有些尷尬，是后來一群男同胞開始下象棋后才算熱了場，我不會下象棋，就坐在他旁邊的小馬扎上看著，后來自告奮勇地和他下，結果在下一步問一步他讓一步我還是走不出的情況下被殺了個片甲不留。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有點累，天色也暗了下來，近視且散光的我即使戴了隱形眼鏡看著外面的燈光也還是自帶拉絲效果。他車里放著輕音樂，我坐在副駕上看看窗外看看前面，導航里紅了的一大段路線讓回城的車輛停滯了下來，他左手撐著車窗，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著方向盤，這氛圍略微有些尷尬，我從包里掏出我剛拆封的煙，給自己拿了一根，又給他遞了一根。
“來一根？”
他噗嗤笑了出來，我點燃自己的煙，想和他說說話。堵車的時間很長，我們就今天的出游聊了很多，等到車子可以緩緩移動的時候，我們又快沒話講了。
前面的路段出了車禍所以才會堵了那么久車，我看著兩輛事故車，其中一輛因為追尾撞得車前蓋都成大嘴怪了，兩輛車都變了形。我一看到這個心里一陣寒意，瑟縮著身子把目光轉回了前方。他右手伸過來握了握我的手，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顆大白兔奶糖塞進了我的手心里，笑得溫柔。
他把我送到我租住的樓底下，在省城璨映燈光下的小巷子里，他在車里問我要不要搬過去和他一起住，我搖了搖頭表示拒絕，他卻扣住我的脖子吻了我，繾綣深情，我想，這個時候，我的雌性荷爾蒙是有點高的，我下車搭乘電梯回了住處，心里卻直打鼓。
我是個很壞的人，我在利用他的感情，我在欺騙自己的心意，我在攪亂我們的關系。我的自責和愧疚一天天累積，我把他送給我的東西一一登記，放在我以前用來裝我漢服頭飾的編織收納箱里，一邊用我幾千塊的工資還貸款，一邊勻出一兩百塊攢著要還上當初和他借的一萬塊。
直到那天去參加他朋友的生日聚會，我們沒去參加他們之前的飯局而是直接去了他們后來訂的KTV包廂，有點吵鬧，他拉著推開門進去，大家也起哄著要讓他到中間去，他擺了擺手，拉著我往人少的邊上坐，聽著他們圍著今天的壽星打趣大笑。正好在切歌的時候，推門走進來一個穿著綠色法式連衣裙的女生，包廂有一瞬間的安靜，隨即壽星身邊的一個女生一邊起身一邊碎碎念著把她拉了進來。又仿佛剛才的安靜是假的一樣，大家又開始唱歌的唱歌，玩游戲的玩游戲，喝酒的喝酒。我跟他的這些朋友都只打過照面，都不熟，平時和朋友嗨唱做麥霸的我如今拘謹地坐在他旁邊，看著周圍的俊男美女，宛如一個發了芽的土豆，伸手往前面拿了塊西瓜，吭哧吭哧地啃起來。我聽著他們唱歌，自己也想唱，他把他的手機遞給我讓我在上面點歌，我接過來以后也就不客氣地開始找歌。等我被從沉浸式找歌的模式里召喚回來時，是壽星舉著酒杯向我敬酒，低頭朝我說招待不周，讓我隨便玩，玩得高興。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男朋友把頭掰開了，我和他碰了杯，一口氣把杯子里的啤酒干了，壽星拍著男朋友的胸口說嫂子好魄力，還要再敬我一杯，被男朋友擋了回去。其實我酒量并不差，他不幫我擋回去也沒關系，這些年應酬交際我也喝了不少，這一兩杯啤酒不是什么問題，不過既然他幫我擋了，那也就擋了吧。
大家唱歌一輪一輪的，我等了好久都沒到我點到的歌，男朋友和我說他有會員把前面的頂掉就行了，我不好意思那么做就坐在那里干等著。后來來的那個女生唱了一首《可惜不是你》聲音宛轉，似呢喃似輕訴。我覺得好聽就下意識地看向了她的方向，她的目光也落在我這邊，不過更像是落在了我旁邊的人身上，男朋友只是和他旁邊的男人在講什么IPO的事情，沒有別的反應。
我是個敏感的人，看過那么多小說和電視劇我心里的雷達滴滴作響，我把之前點的歌都刪除，選了首《好漢歌》并且把這歌給頂了上去。等她一曲唱罷，好漢歌的前奏響起來時，包廂里的人酒意上頭開始起哄，我豪邁地唱完歌，卻覺得心口突突直跳，我想順口氣，不然我可能會憋死。
聚會結束時他要送我回家，我以他喝了酒為由給他找了代駕自己打了個滴滴回住處。上車后我把車窗開到最大，也沒喝幾杯酒卻覺得頭疼得厲害，我看著微信界面新彈出來的聊天窗口，要不是沒錢，真恨不得把手機從車窗扔出去。我把他拉進了我和朋友組建的群聊，他也把我拉進了他和他朋友組建的群聊，這是從群聊里添加過來的好友，是誰呢，不言而喻。
我真的是恨透了這種腌臜事，沒想到自己已經只能堪堪蓋住頭皮的頭發上還能籠罩一層閃閃的綠光，哦不對，也算不得綠。女生給我發了很多消息，是和他開房的記錄，是和他轉賬的截圖，是喊他sugar daddy的消息，呵！果然。
有點難過不假，畢竟現如今他的正牌女友是我，可更生氣的是她要求和我對時間線，把我叫做小三。我這輩子，最不恥的就是小三，可現在居然被冠上了這個名頭，他們是不是忘了，發了芽的土豆是有毒的。
我開始疏遠他，自顧自地較勁整宿睡不好覺。氣自己當初腦子一熱和他在一起，氣自己沒本事還要去跟他借錢，氣自己莫名被被當做小三，我本就目的不純，我不想生他的氣，只能和自己生氣，只不過這么一來，對他那一浪掀過一浪的奔涌而來的愧疚也在慢慢退潮。如果是之前，我一定會果斷提分手，只是我借了他的錢，哪怕只是一萬塊，我現在還不上我不敢分手，我一邊有意無意地開始和他拉開距離，又一邊小心翼翼地不敢讓他發現端倪，活像個精神分裂。
那個女生青春漂亮，外形條件比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可她真的好煩，要和我對時間線，還要確定我是不是也算是他身邊的金絲雀，在她多次和我敘述他們之間的細節以及質問我和他的事情后，她終于還是進了我微信的小黑屋。何苦呢，問他不是更好，費盡周折地來跟我打聽也得不到她想要的，我也不會占著這個位置太久，只要把錢還上，我就麻溜地滾蛋。
我還是準備虛與委蛇一段時間的，直到那頓中秋飯把我們之間最后一層窗戶紙捅破。
我和他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的世界我融不進去，我的世界他走不進來。我有基因病遺傳的隱患他媽媽也不喜歡我，他從四年前說到四年后的喜歡和疼惜也在他包養過的女生挑釁我之后土崩瓦解。我和他的戀愛只有短短兩個月，卻像很多名存實亡的婚姻一樣一地雞毛。我和他分了手，你瞧，兩個壞蛋在一起就是這樣的下場，這結局實在叫人看不下去，出軌的他，圖錢的我，半斤八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