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我以為那種關系永遠不可能改變。
只是進入初中,我的學習壓力就明顯讓我吃不消,可恰恰相反的是,還不滿六歲上學前班的妹妹,似乎很喜歡上學這件事,學前班那年六一就被選中當了少先隊員的她和四年級才戴上紅領巾的我對比鮮明。我和她之間隔著的九歲在學習成績面前就像是形同虛設,這樣的年齡差還是能被爸媽全方位各種花式比較,可我似乎總是慘敗的那一方,當然,那些打鬧惹事的情況除外。她還是個沒心沒肺的發育期小朋友,而我則邁入了熾熱躁動的青春期。很多人夸過我的眼睛好看,也有人說這雙眼睛會勾人??傊?,我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招惹上了班上有名的混子。他會在晚自習回家的路上帶人堵我和一起結伴的同學,做了很多那個年代離經叛道的事情,也正因為被他盯上,本來成績相貌都不算特別突出的我卻沾了他的“光”,知名度飆升。有時候從走廊路過,都能看到有同學用形同虛設的筆記本擋住嘴唇,眼神卻毫不客氣上下打量著我,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壯著膽子佯裝強勢地去警告他不許再這樣,不然就告訴班主任和家長。事實卻是我完全不敢告訴班主任,不過想來他應該也是聽到了些風聲的,我的那番警告除了讓自己說完那些話以后腿肚子軟得打轉差點沒直接跪地上之外是一點用都沒有,不僅沒有起到震懾作用反而讓他的出格行為變本加厲。在那個時候,這種“風紀問題”應該是青春期男女生交往的頭等大事,可即便這樣也不見老師他們對這場風雨有一絲行動。直到傳來的不再是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從故事會里抄下來情話的紙條,而是他周末去游野泳憋著氣下了水上了岸就沒氣了的死訊。我更沒想到原來死人還能被活人當做武器去刺向無辜的人。自從他去世以后,我的桌屜里會有被人擤過鼻涕的紙團,作業本會被劃得亂七八糟,背后甚至腦門會被貼上寫滿紅字的紙條,還有人會跟我說,他的鬼要來找我娶我當鬼新娘了……可是我做什么了呢?我沒有和他談戀愛,破禁忌,也不是我帶他去游的野泳丟的命,為什么卻要讓我去承擔這一切?!可是本來就該理直氣壯的我,卻隨著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而漸生怯意,我選擇避開那些人,甚至躲去住校生的宿舍里以免成為沒有老師看管的晚自習室里,眾人戲耍捉弄的對象。我躲了很久,按著平時上晚自習的時間出門去學校,再按著下晚自習的時間出宿舍回家。媽媽以為我去上晚自習了,包括班主任也那么以為,直到學校發布規定要讓老師巡視班級自習情況,他不止一次發現我缺席后,二話沒說騎著摩托找到了家里。結果這一找,我被爸媽打得差點暈過去,也無意聽到兩人爭吵,爸爸平時很不和媽媽爭辯,可是那天他卻急上了頭,說了句“要不是你當初……”當初什么?沒說完,兩個人就很默契地閉了嘴,爸媽對我的混合雙打結束了,夫妻之間急赤白臉的爭吵也結束了,可我內心的天人交戰,卻才剛剛拉開序幕。
當初怎么了?為什么要提當初?我不知道這個“當初”可以引申出來多少意思,可是我看了很多電視劇,《藍色生死戀》《錯愛一生》這些類似于養了多年的女兒不是親生女兒這類的電視劇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里盤桓,如果不是親生的,那,不是誰的親生?爸爸的?媽媽的?還是都不是?我簡直瀕臨崩潰,拿出自己賣菜還被媽媽收了一部分菜籽錢的皺巴巴的紙幣,天不亮就跑到發車處等著人一開門就買了張回老家的車票。我坐在車上看著抖動的車窗外一排排后撤的解放草,不知是暈車還是怎么的,腦子晃蕩得厲害,車子行至進寨子岔口時我急匆匆就下了車,也顧不得虛軟的腿腳不聽使喚東倒西歪,面前飛來繞去煩不勝煩的繞眼蟲怎么也揮不開拍不完,我只想盡可能地翻過這個山坳,越過那個梁子,去問一問清楚,我的來處。我回到外公家的時候,家里沒什么人,這個時間外公去放牛了,舅舅應該是去做農活了,我晃晃悠悠地走到飄著白煙的廚房,看見煮豬食的鍋在咕嘟嘟地沸騰著,外婆常年抽的水煙筒在這,邊上還放著一些煙絲。外婆應該是在家的,只是可能有點什么事走開了下。我努力想讓自己拼了命一晚上都沒冷靜下來的腦袋清醒一點,可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反倒是灶膛飄出來的白煙愈發把我的眼睛熏得生疼,眼淚不停往下掉,我用手背使勁揉,拼命擦,可是揉不斷,擦不完。直到灶房門口出現了我熟悉卻又日漸佝僂的身影,我看到外婆眼里的難掩欣喜和一閃而過的驚訝,卻是再也忍不住哭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