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我以為那會是和諧的一家四口。
路程雖然遠了很多,但我還是能吃到叔叔舅舅為了省錢徒步要走上好長一段路然后才能搭上客車送來的時令蔬果。每次被老師批評以后能吃到這些,我都覺得一切都不苦了。搬完家沒多久,安頓好一切后家里打算請客吃飯,和新的鄰里一塊熱熟絡一下。可是那天鄰居們都因為各種事沒來,爸媽臉色都不太好,隔壁大伯家的弟弟來纏著媽媽編了個草蚱蜢,完了就歡欣鼓舞地跑回家鼓搗著玩去了。天黑下來后媽媽說累了想去睡覺,喊我把從爸爸新領導那里因為入駐了彩色電視而被淘汰下來的黑白電視關了也一起睡,可還沒等我把電視關了,就聽到里屋的媽媽很著急地叫我去喊爸爸回家。我沒來得及去看發生了什么就拔腿朝不過幾十米的爸爸辦公室跑去,等我和爸爸回到家,一來一回,就看到媽媽身下墊著個涼席,一手半撐著床邊,一手拖著團血糊糊的東西,爸爸讓我待在堂屋,自己趕忙走過去,我扒拉著門縫朝里望,看見爸爸掏出褲兜里的水果刀,割斷了一條像是腸子一樣的東西。第二天天灰亮,爸爸拿著幾塊用舊床單剪出來的布塊晾在了房檐下用鐵絲扯出來的晾衣繩上。媽媽吃著紅糖雞蛋,順帶也往我嘴里喂了點蛋白,問我爸爸是不是不高興,我不解地搖搖頭,隨后就被旁邊的小伙伴喊著去菜田挖折耳根去了。等我背著外公給我編的小竹簍滿載而歸的時候,爸媽鄭重其事地跟我說我有了一個妹妹,妹妹還在今天認了隔壁做工程的大伯做干爹的事情。我很高興想去抱妹妹,可是媽媽不許,和我說發生在弟弟身上的事不能再發生在妹妹身上。自此以后我摸不到妹妹軟軟的小手,也親不到妹妹糯糯的臉蛋。倒是那個住在街上的遠房大舅家的姐姐,從我早上還沒去上課就把妹妹接走,到下午我放學回來也沒見她把妹妹送回來。我都快有點忘了妹妹長什么樣了,哪怕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喊同一對夫妻作爸媽。等妹妹長大些了,我和鄰居家關系好的穎妹妹商量著周末去球場邊上的水潭玩水,到了粘人攆路年紀的妹妹非要跟著,她看著淀著沙子的水潭,倒下來的木枝樹杈浸在水里綴著青苔還有些發黑,透過水面還看得到有幾只水甲蟲揮著鉗子游來游去。我瞧著她的眼睛里,似是發著光,又似是閃著慌。和鄰居穎妹妹商量了以后用一塊經常被其他孩子拿來玩的木板把她放在木板上,淺淺沒過水面,她笑得很開心,用手撥弄著水面,由輕至急,撲棱起的水花也越來越大,濺得我們臉上身上都是,鄰居穎妹妹卻是一陣驚呼,等上了岸才發現腳趾頭上夾著一只威風凜凜的水甲蟲。回家路上,我們千叮萬囑妹妹別把今天去玩水的事情告訴媽媽,卻不想在回家的路口碰上正背著豬菜的媽媽,而原本就在身邊的妹妹此時已像斷了線的風箏朝媽媽飛奔而去,坑洼不平的土石路上顛顛地跑著的小人兒說話也斷斷續續,模糊不清,但是那句再清晰不過的“媽媽媽媽,姐姐帶我去玩水了”卻是一字不差的入了我耳朵。媽媽扶正了因為豬草重量歪了方向的那根繃在額頭上的背索,順手折了根道路兩旁隨處可見的解放草,徑直朝我揮來……
安:我以為那個家我是其中一分子。
媽媽沒什么文化,不過能吃苦也好學,家里就做起了豆腐生意,還去鄰村買了幾頭小豬崽開始養豬。可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挨著床頭但分床睡的我總會在周末被爸媽戳腦袋喊醒去廚房煮豬食,會被爸媽喊著下午的時候去幫忙淘洗泡發了的豆子,會被使喚著去把點好的豆腐上的沫子刮干凈才能去上晚自習。我不記得那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下午放學回到家,家里一個人都沒有,轉了一圈,后搬來的大媽告訴我,爸媽帶著妹妹去街上了,說是要去給妹妹買雙新皮鞋。聽完那個大媽的話,我腦袋的青筋突突地跳,步子卻鬼使神差地朝著街上鞋匠家的鋪面方向走去,預料的畫面果然直直映入眼簾,我就站在街對面,身上是前幾年外出打工的五叔買回來的劣質掉色牛仔服和大拇指快要呼之欲出的褪色紅雙星。妹妹扎著可愛的雙羊角辮,外圈還是時下很流行的蕾絲頭花,口袋處印著小白兔圖案的玫紅色小西裝,他們閃耀得仿佛再無其他的一家三口,我覺得眼睛有些刺疼,不知怎么的走進了鋪子,我看到爸媽明顯拉下來的臉,后來我也有了一雙嶄新的,走起路來會和地面碰撞發出噠噠聲響的皮鞋,所謂的代價是被男女混合罵加戳腦袋了一路外加被磨破流血的腳后跟。無獨有偶,暑假剛開始我還沒來得及回老家找兒時伙伴玩耍,就碰上了有馬戲團到鄉上演出,價格說不上很貴倒也確實不便宜,可院子里其他的小伙伴爸媽都給買了票,我也很想去,想著看完以后還可以在下次有什么合適題材的作文里當做素材寫進去。可是冷水來得比什么都快,爸媽說了頓票太貴以后拒絕了我的請求,可我轉頭卻看見妹妹洗漱打扮好了準備出門,我順口問了句她這是要干嘛去?只見她歡欣鼓舞地準備把腳丫塞進她最喜歡的繡著藍色小花的白色小布鞋里。“媽媽說你要去守學校讓我跟著穎姐姐他們一起去看馬戲”我看著她卻也只能說道,“沒有票是進不去的”“媽媽拿錢給我了,讓我跟著穎姐姐他們去買票,叫我跟著他們不要亂跑,不然會有人販子把我拐走賣掉”她邊說邊從褲包里拿出了一張紫色的人民幣,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回褲包里。我喉嚨哽得難受,可還是控制不住翻涌上來的情緒朝著在廚房點豆腐的媽媽大聲控訴,換來的不過是媽媽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在一旁剛忙完工作在吃飯的爸爸沒出聲,后來兩人合計了一會兒說,鄰居周伯伯家在街上開的那個小賣鋪那里能看到馬戲團,讓我去那里看。可那是個里三層外三層蒙得嚴嚴實實,就像是電視機里看到的蒙古包被搬到現實里一樣的地方,我站在小賣鋪那里又能看到什么?!我開始哭鬧,惹得鄰居開始圍觀,連原本開開心心準備跟著鄰居穎妹妹去買票看馬戲的妹妹也愣住了,隨后我看到她舉起手里的布鞋,使勁地朝爸爸身上打過去,一邊打一邊含糊不清地罵爸爸是個壞蛋,媽媽是個壞蛋,是騙人的壞人。同樣是眼淚,可在人心里分量卻是不一樣的,我的哭鬧換來的是一頓臭罵以及幾日后不出意外的一頓打;妹妹的哭鬧給了我一張入場的門票,還有爸媽抱起舉高的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