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輪的豪華包房里，躺在床上的夏衍摘下了虛擬現實頭盔，突然回到現實讓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等了好一會，眼睛才逐漸恢復了聚焦，看清了房間里的事物。

門鈴聲傳來，夏衍慵懶地撐起身子，對著門口說了聲“請進”。

一個女服務生出現在了門口，臉上掛著那種標準制式的燦爛微笑，“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請問您是去餐廳，還是在房間里用餐？”

“部長在哪兒？”夏衍抓了抓雜亂無章的頭發。

“赫利翁部長正在觀光甲板上和船長共進晚餐。”

夏衍睡眼朦朧地從床上站起身來，當著服務生的面脫下睡衣，換上了便服。她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裝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似的又問道：“我們還要多久才到？”

“此次航行的終點是中國東華市，預估18小時后到達。”幾乎沒有間隔，服務生干凈利落地給出了回復。

夏衍跟在服務生后面來到了甲板上的半開放式餐廳，這個時間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幾桌客人。

赫利翁坐在最外面的餐桌上，頭頂是夜色漸深的天空，看面相他也就四五十歲，但頭發卻已經全白了，無論何時何地都穿著考究的深色西裝，流露出一種古典的肅穆與端莊。在如今這個崇尚光怪陸離穿搭的朋克時代，他就像是剛從舞臺上下來，還沒來得及卸妝的舞臺劇演員。

他的對面坐著這艘豪華游輪的船長，一位風趣幽默的俄羅斯大叔，他曾經執掌過航空母艦，因為酗酒成性連降數級，退休后被高薪聘為了這艘船的船長。夏衍走進餐廳時，他剛好吃完飯，起身沖著她點頭致意了一下，便告辭離開了。

夏衍坐在了赫利翁左手邊的位置上。

“今天的晚餐有新鮮的金槍魚，你務必要嘗嘗看。”赫利翁一邊目不斜視地揮動刀叉，一邊說道。他是個美食家，對吃的方面頗有心得。

話雖這么說，夏衍倒沒什么胃口，侍奉在旁邊的服務生給她倒了杯咖啡，然后她就一個勁地往里面丟方糖。

看到她這副樣子，赫利翁已經猜到了八九不離十，“見過我們的主人公了？”

夏衍百無聊賴地點了點頭，“沒什么特別的，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一個。”

“讀過格林童話嗎？”赫利翁拿刀叉撥弄著盤子中的青豆意味深長地說，“魔豆與普通的豆子光從外表上是區分不出來的，但只需要一點點水分，前者就會長成參天大樹。”

“你確定要拉他入伙？”夏衍問出了藏在心里許久的問題。

“我只是想給咱們的衰小孩一個機會，接下來還得看他自己的選擇。”赫利翁端起酒杯，搖晃著里面猩紅色的液體。

“我明白了。”夏衍說完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臨走前提醒他說，“那邊泳池里的比基尼小姑娘已經關注你很久了，眼神都快拉絲了，我覺得你還是回應一下比較好。這女孩可是沙特王儲的掌上明珠，經常上電視。”

——

店里的冷氣開的很足，每當有人出入，門口的音響都會響起風鈴聲。蕭啟銘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無所事事地喝著可樂，時不時神經質地瞟一眼外面的街道。

昨天晚上林雪給他發消息問他周末有沒有空，能不能陪她出去散散心。面對女神突如其來的邀約，蕭啟銘當然義不容辭，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了。林雪的心情這些天一直很糟糕，之前還因為瑣事與班里被稱為“大小姐”的蔣倩吵了一架，蕭啟銘還是頭回看到沉穩如她生這么大的氣。

“對了，雅思考試就快到了吧。”蕭啟銘這才想起來，記得林雪提起過這次考試是她今年最后的機會了，如果錯過了，出國留學就得推遲了。

盡管說起來有些難以啟齒，但他不希望林雪去國外上學。想離自己喜歡的人近一些，這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再樸實不過的一種感情了吧。

蕭啟銘這邊正想入非非呢，林雪已經到了，在馬路對面笑著朝他招了招手。她今天穿了短袖襯衫和黑色荷葉裙，整個人顯得楚楚動人。

二人在步行街閑逛，這里有許多做手工的小作坊，項鏈泥塑什么的應有盡有，用蕭啟銘的話來說就是藝術氣息濃厚，跟林雪渾身的氣質非常契合。

“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到這兒來逛逛。”林雪說。

她走在前面，蕭啟銘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他們之間的距離既不近也不遠。

“這里的確是個好地方啊。”蕭啟銘左顧右盼地說。

正當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林雪背在身后的雙手時，她卻突然轉過身來直視著他的臉，蕭啟銘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異樣的光。

“出國留學意味著拋下所有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林雪慘淡地笑了笑說，“你覺得我做好準備了嗎？”

此時一陣風吹來，吹亂了她的頭發，她用手指撥開眼前的一縷碎發。

蕭啟銘心中醞釀已久的那句“不想去就不去”差點脫口而出，更何況直覺告訴他面前的女孩這次叫自己出來的目的或許就是期待著他能夠對她說出這句話，但轉瞬間他便意識到一個無比殘酷的事實，他現在只是個寄宿在爺爺家的普通高中生，根本無力承擔改變一個人命運的重擔。

“我覺得那樣可能更適合你。”苦思冥想了很久，蕭啟銘只能干巴巴地講出這么一句老氣橫生的話。

“這樣啊......”林雪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蕭啟銘指了指不遠處的冷飲店，急不可耐地轉移話題說：“口渴了嗎，我去給你買杯喝的。”說完他就一溜煙地跑開了。

奶茶店老板是個二十多歲的外國小哥，咖喱色皮膚，看起來像個印度人，任蕭啟銘想破了頭都想不到這個長相酷似阿米爾.汗的家伙竟然聽不懂中國話，奈何菜單又掛的賊高，無論他如何手舞足蹈，這人就是一臉看不懂他想表達什么的蜜汁表情。

出現這種意外事故，其實大可以把林雪叫過來解決，但蕭啟銘實在不想在她面前出丑。

“喂喂喂，來中國做生意竟然不會中文，開什么玩笑呢！”他終于忍無可忍。

好巧不巧，他的身后這時響起了一陣花枝招顫的笑聲，蕭啟銘的臉騷的通紅。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剛才進來時看到的那位坐在沙發上的漂亮小姐姐，她戴著墨鏡，蕭啟銘沒有看清她的樣子。

蕭啟銘剛想轉頭怒斥一聲“笑什么笑，沒見過和國際友人洽談國事啊”，鼻子就聞到了一股很香的氣息。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女孩就走到了他的身邊，用流利的英語和印度小哥溝通了起來，兩個人看樣子還相談甚歡。

“三杯加冰的珍珠奶茶，他買單。”女孩最后用正宗的普通話結束了對話，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蕭啟銘。

印度小哥笑著比了個OK的手勢，露出了滿口大白牙。

蕭啟銘一臉懵逼，自己明明只要了兩杯啊，現在是什么情況？！

“幫你解了圍，請我喝一杯不過分吧？”女孩說著摘下了墨鏡。

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刻，蕭啟銘總覺得這人好像在哪兒見過。他仔細打量了下面前自來熟的女孩，只見她穿著一件深綠色的大號沖鋒衣，內搭白色小背心，一條貼身的牛仔褲，腳上套著雙涼拖。

“怎么，認不出我了嗎？”女孩拿手捋了捋身后標志性的麻花辮。

“你你你......”蕭啟銘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沒錯，就是我。”女孩露出了小惡魔式的笑容。

女孩雖然長得非常漂亮，但她帶給蕭啟銘的驚悚程度不亞于深更半夜看到貞子從電視里爬出來，嚇的他連連回退，一直到墻邊才停住，因為眼前的這個人正是前些天在游戲里找他打架的暴力女。

“提前告訴你，這里可是現實，隨便找人打架可是犯法的。”蕭啟銘兩只手不由自主地護在胸前呈防御姿態。

“放輕松點，我們只是偶遇而已。”女孩拿起已經做好的奶茶自顧自地喝了一口，瞥了眼站在外面的林雪。“快點結賬，別讓你朋友等著急了。”

蕭啟銘這才回過神來，乖乖到吧臺上付了錢，不過一想到自己被人莫名其妙占了便宜，心里總感覺怪怪的。

“這位小哥是剛來中國探親的，不會講中國話。今天超市大減價，老板搶雞蛋去了，臨時把他拉過來看店。”女孩看著店員向蕭啟銘解釋說。

完事后，女孩和蕭啟銘一起走出了店門，優哉游哉地跟在他后面。

“人情都已經還給你了，拜托就不要跟著我了好嗎？”蕭啟銘氣急敗壞地說。無論如何，在他心里已經將這個人和狗皮膏藥掛上等號了。

“這大街又不是你家客廳，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我呢。”女孩不甘示弱。

他們這邊正斗嘴呢，林雪迎了過來，一眼就注意到了蕭啟銘身后的女孩。

“你朋友啊？”面對陌生人，況且還是個高個子的大美女，林雪稍微有些拘謹。

“額，算是吧。”蕭啟銘支支吾吾。

“自我介紹一下，夏衍，蕭啟銘游戲里的戰友。”女孩倒不怯場，上來就握住了林雪的手，此舉把蕭啟銘驚出一身冷汗。

戰友？哪來的戰友啊！眼前這個女人真是張口就來。蕭啟銘在心中暗自吐槽。不過事到如今，他也無計可施了。

三個人喝著汽水漫步在柏油馬路上。夏衍哼著歌，一蹦一跳的。她與林雪很快就熟絡了起來，兩個女孩肩并肩地走著說話，蕭啟銘被擠到了后面，只能悶悶不樂地看著這個來歷不明的家伙搶占了他的C位。

“原來你是從英國過來的啊，好厲害！”林雪驚訝地說。

夏衍點點頭，“昨天剛到，回來辦點差事，隨便看望一下老朋友。”她說著轉過頭來朝蕭啟銘眨了眨眼。

“你是移民過去的嗎？”林雪問。

“這個嘛，我是孤兒，很小的時候就被人帶去那邊了。”

此話一出，林雪和蕭啟銘都驚掉了下巴，反觀夏衍卻還是嘻嘻哈哈，好像談論的不是她一樣。

“我聽蕭啟銘說，你想去國外留學是吧？”意識到自己的話冷了場，夏衍趕忙轉移了話題。

“對，申請的是愛丁堡大學。”

“蠻厲害的嘛。”夏衍感慨了一聲，隨機笑著說道，“要不要我幫你糾正下口語，免費的噢。”

林雪頓時兩眼放光，“好啊好啊。”

蕭啟銘完全沒有插嘴的機會，只能跟在她們后面在公園里找了個陰涼的地方。林雪和夏衍坐在長椅上練習口語，蕭啟銘則被曬在了一邊，聽著她們大段大段地說著他看不懂的英語，沒過多久就昏昏欲睡了。

蕭啟銘再次睜開眼睛，耳邊的孜孜不倦的說話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周圍萬籟俱寂。他掏出手機看了看，當視線觸及到時間的那一刻，他一激靈，像個彈簧似的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你可算醒了啊。”

一個聲音響起，蕭啟銘剛睡醒，腦袋還有點迷糊，花了好半天才想起了這是誰的聲音。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林雪，他四下里望了望，長椅上沒有人，她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別找了，那女孩早就回去了。”夏衍突然從后面冒出頭來，“看你睡的這么香，她就沒忍心叫你。”

蕭啟銘無能狂怒地把頭發抓成了馬蜂窩。

“你喜歡她？”沒有理會他泄氣的模樣，夏衍單刀直入地問。

蕭啟銘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他沒有預料到夏衍會問這么私密的問題。不過轉念一想，她對于自己來說就是個陌生人，告訴她也無妨。

“這還用說，畢竟人家在現實里是個地道的美少女。”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這句話讓夏衍想起了蕭啟銘在游戲里嘲諷她是個摳腳大叔的事，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

“直覺告訴我，你不是那個女孩的菜。”夏衍賭氣似地說。

蕭啟銘被懟的啞口無言，瞬間斗志全無。

“表白過嗎？”夏衍問。

沉默了好一會，蕭啟銘才好不容易從嘴里擠出“沒有”兩字，隨后倔強地說，“但是我會找機會的。”

夏衍再次露出了小惡魔似的笑容，“還有不到三個月你就高中畢業了，到時候你和她可就分道揚鑣了。”

她說的句句屬實，卻讓蕭啟銘汗毛倒立，因為他事到如今才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問題。面前那個人是如何得到他的私人信息的，要知道公民的私人信息在如今這個時代是被嚴格管轄的，官家的人想要調取都異常困難，更何況從今天的表現來看，他的一舉一動她都了如指掌。

對方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你在監視我？！”蕭啟銘驚愕地喃喃道，“你究竟是誰？”

“現在才想起問這個問題，你可真夠遲鈍啊。不過還沒到揭開謎底的時候，現在需要優先解決的是你的終身大事。”夏衍玩味地看了他一眼，“要不要我幫你出謀劃策？”

想到她確實沒有加害過自己，況且他也正想找個人請教一下如何討女孩的芳心，于是蕭啟銘也就放松了警惕，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

夏衍裝腔作勢地咳嗦一聲，“請人幫忙起碼得有個態度吧。”

“那你讓我怎么辦？”蕭啟銘無語凝焉。

夏衍想了想，“我大你幾歲，你叫我聲‘大姐頭’不過分吧？”

蕭啟銘一咬牙，用蚊子大小的聲音喊了聲大姐頭。見他終于服軟了，夏衍笑的那叫一個開心啊。

“這個年紀的小女生雖然嘴上不說，但背地里都會喜歡一些酷酷的東西，比如西裝暴徒，如果再送上一枚戒指，到時候絕對保你手到擒來。”她像是傳輸武林秘籍似的湊到他的耳邊說，“還有，告白的地方也很關鍵，這個你自己要考慮清楚。”

蕭啟銘這下可犯了難，“西裝倒還好說，不過我上哪兒弄戒指去啊，游戲里的戒指行不行啊？這條街上有家3D打印店，做出來的東西堪稱藝術品。”

夏衍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腦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腦子里怎么想的都是游戲啊，形式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有信心。”

聽到這里，蕭啟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他和夏衍最后在地鐵站口分開了，蕭啟銘要做地鐵回家，夏衍則繼續往前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蕭啟銘總覺得這女孩有點不真實，就像陽光下隨風飄散的肥皂泡，絢爛卻短暫。

——

蕭啟銘像往常一樣回家，小姨和她男朋友David在樓梯口又吵起來了。他本想視而不見，但沒想到那個男人這次卻將把矛頭對準了他，沖過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撞到了墻上。

“狗雜種，說！是不是你干的好事？！”男人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大聲朝蕭啟銘發出咆哮。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蕭啟銘滿臉問號，他攥緊了拳頭，徒勞地想要推開眼前這個瘋子。

“還在給我這兒裝蒜，”男人說，“黑了我的手機和電腦，把我的老底都抖出來了！這種事不是你干的，那還能是誰？！”

他的手勁越來越大，蕭啟銘的腳都懸在了半空中，他的臉憋得通紅，已經快要喘不上氣來了。就在這時，一個酒瓶突然飛了過來，正好砸中男人的腦袋，他的頭上瞬間就掛了彩，鮮血混合著紅酒糊了一臉。

男人痛苦地哀嚎一聲，不得已放開了蕭啟銘。蕭啟銘坐在地上劇烈地咳嗦，他抬頭看向旁邊，只見平日里待人謙和的小姨現在好像變了個人。

“趕緊從這里滾出去，我們之間已經完了！”小姨舉起一塊鋒利的玻璃碎片發瘋似地指著男人。

見她的態度從未有過的強硬，男人一下子就沒了剛才囂張的氣焰，只能灰溜溜地離開了。

男人走后，小姨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蹲在地上哭的很傷心，蕭啟銘想去安慰她，卻被一把推開了，“回你房間去，這不關你的事。”

晚上，蕭啟銘躺在床上發呆，手機上收到了一條短信，是阿誠發來的。

“兄弟，我敢打賭今天你身邊肯定有好事發生。”這句話沒頭沒腦，要是擱在平時蕭啟銘根本不理解他在說什么，但現在不一樣，他很快反應過來阿誠這是在跟自己邀功。

“入侵David電腦的人是你？！”蕭啟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阿誠發過來一個頭戴墨鏡的酷酷的表情包，“江湖義氣，為兄弟排憂解難義不容辭。”

蕭啟銘大吃一驚，“牛啊，你怎么辦到的？”

“秘密，這可是我吃飯的家伙。”阿誠得意洋洋的神情都快溢出屏幕了，隨即話鋒一轉，“那個David真的是劣跡斑斑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幸虧你發現的早，不然你們全家都會被牽扯進去。”

“可就是苦了我小姨啊。”蕭啟銘嘆了口氣。

“放心，你太低估她了，刮骨療毒對她這種久經沙場的女強人來說算不了什么，心理素質杠杠的。”阿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