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有些犯困，凌晨一點就醒了，這個后勁太大了，上班的時候有點走神，眼神飄忽，被領導意味深長地看了好幾眼。

面對電腦前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娟子有點犯迷糊，她努力的睜大眼睛，但是卻仿佛控制不了自己似的。

王雅君看了娟子一眼，不僅莞爾一笑，還給她拍了視頻，用她那兒纖纖玉手戳了戳娟子。

娟子嚇了一激靈，還以為是領導，一看是雅君，一張小臉漲紅了半張，佯裝生氣道：“干嘛，小蹄子？”

雅君說你先看看這個視頻：只見視頻里，娟子以手支頤，但是太迷瞪了，手沒撐住，頭給滑下來了，就像一只蔫了氣的大公雞敗了陣。

雅君看完笑得花枝亂顫，說：“你看你那兒后面的馬尾，像被捅了的馬蜂窩。你昨天干嘛了，困成這樣？”

娟子看了雅君一眼，那么年輕，那么有活力，突然想起來，自己和雅君同歲，32歲的年紀，雅君還像一個大學生，關鍵是有一頭青絲秀麗飄逸，而自己頭發里已經有了不少白頭發。

說起白頭發，娟子竟有些惆悵。

你是從什么時候感覺到自己老了呢？

就像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感受。

關于衰老，娟子是一面很好的鏡子。她比其他同齡的孩子提前20年感受到了生命的衰老。

為什么呢，她媽媽是43歲生的她，她爸爸是48歲生的她，她的爸爸媽媽比同齡人的爺爺奶奶年紀還大。

比如娟子的媽媽是從身體開始出現各種毛病，比如腰酸背痛，比如牙齒慢慢掉落，比如聽力大不如以前。

娟子和她媽媽打電話，總得大聲喊，外人看來娟子是不是比較暴躁啊，為啥總對她媽這樣說話？實際上是什么呢，媽媽她真的只有大聲說才聽得見啊。每次打完電話，娟子都會特別累，因為喊和重復一句話、一個詞語花費了她太多的力氣。重復了也未必見效，你在那頭問，家里熱不熱，別不舍得開空調，媽媽會說，你說啥，你問家里還有啥是嗎，你問這個做啥。

有時候一通電話下來真是雞同鴨講，你說東，媽媽說西，你說買菜，媽媽說殺雞。打電話更多的是確認她還好不好。

一通電話下來她非常累，還有點內疚，娟子會覺著自己剛才顯得好兇，后來每次給媽媽打電話，她總避開人，大多數人看到她那個樣子都會誤會的，娟子甚至自己有時候都會誤會自己。

后來，媽媽和姐姐總是拌嘴吵架，甚至說姐姐動手打人，每次媽媽告狀的時候娟子就急，急了就說報案，讓警察來解決，媽媽又會遮遮掩掩，說家丑不外揚。媽媽的電話剛落，姐姐又打來電話，也是一副受害人的姿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個字累，那種累就是你看到親人相互打架，你怎么勸都不管用，都要通過自戕來轉移他們注意力了，你的痛苦并不能引起他們的暫停，反而將炮火轉向你了這邊，罵你為什么不站在我這邊。娟子每次聽完她們倆的電話，副作用特別大，一整天都會郁郁寡歡，像那種被妖精吸了陽氣的感覺，陰郁擺在臉上，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最后娟子想了一個方法，自掏腰包在家里給媽媽裝上了監控，為了雙方的體面，對外宣稱的是，媽媽年紀大了，如果不小心摔倒或者昏倒能通過監控看到，對老人好。

其實娟子是想等媽媽和姐姐各執一詞時她就有客觀證據了，最重要的是，兩個人都會忌憚一些收斂一下，你讓一步，我讓一步，紛爭就會少了。最后的結果如她所愿，兩個人要求主持正義的電話比以前少了很多，對她來說是史詩級的好事件。

她的爸爸是從什么時候衰老的呢？肯定不是白頭發，她印象里記得爸爸60多歲的時候還沒有多少白頭發，比同齡的爺爺奶奶少了很多。也許是爸爸不咋愛操心，不咋管家里的緣故。

爸爸的衰老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有一次吃飯，她發現她的爸爸手在顫抖，拿著茶杯的手在顫抖，不滿的茶杯里也陸陸續續的往外灑水，而爸爸卻很淡定，那時候娟子就開始留心觀察爸爸，她才十幾歲上初中二年級。

先是拿著茶杯的手會抖，再是拿著筷子的手在把菜放入嘴里時，懸空的手會抖。她那時候有點可憐爸爸。

直到有一天，娟子發現自己也遺傳了爸爸的這一特點，拿著圓珠筆的手會顫抖，只要筆尖沒有落在紙上，手就會顫抖。

最讓她覺著丟臉的是化學實驗，簡簡單單的實驗別人都是滿分，而她被扣了一分，原因就是手抖。那時候有個夢被碎了，她本想當外科醫生，但是手抖的人怎么可能呢？她哭得稀里嘩啦，滿臉的悲痛，她很羞愧，羞愧只有為數不多的人被扣了分，這為數不多的人里面只有她是一名優等生。其他的都是已經對學習放棄了熱情，穩居最后幾名的同學。后者是因為不努力，而她是因為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我再怎么努力都克服不了這個障礙。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命運的不公。

她的胸腔很痛，像是塞滿了一點就炸的東西，不哭的話好像整個人都會被炸掉。

她的化學老師也覺著奇怪，為什么今天她發揮那么差，看著她那么痛苦的流淚，把她叫到一邊，說娟子你怎么了？

娟子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了，但是她不得不說，她要自證清白，她要洗刷自己的屈辱。

“老師，我不是不努力，我是手不受控制的會抖。”小小的娟子臉上掛著淚痕，屈辱的臉仿佛扭曲了一般。

化學老師說，娟子你把手抬高，然后努力伸直手指，他看到了，這個張開的五指在顫抖，而且越抖越快。

老師很溫和的安慰娟子：“別哭了，你是好學生，在筆試上好好下功夫很容易就可以追平這一分的。”

娟子的字寫得很好看，有點王羲之《蘭亭集序》的飄逸灑脫。但是你細心湊近去看時，會發現筆跡有些地方帶一點點小小的彎曲，娟子知道這也是手抖所致。

娟子發現自己會在很多場合手抖，比如給領導端茶送水時，比如手持薄薄的A4紙演講時，那顫抖的紙就像秋風中瑟瑟的落葉。

所以娟子在很多場合退縮了，不是她不熱情，因為她要“藏拙”。

比如大家一起吃飯，她不會給別人倒茶，因為會出丑，更不會給領導倒茶，因為會出大丑。

過了很多年，娟子了解到特異性顫抖，才知道原來她的抖還有一個專業的醫學名詞。

其實最讓人難過的是手抖可以“藏拙”但是手丑就不好藏了。

娟子不僅手抖，手還特別丑。

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手的關節特別大，當五指并攏時，別人的修修長長，而自己的粗粗胖胖，粗就算了，手指還伸不直溜。

所以娟子從來不留長指甲，也不美甲，對于別的女孩子來說，美甲是突出手的優點，讓手的美更加錦上添花，對于娟子來說，就是東施效顰，讓手的丑更加明顯。

娟子是什么時候發現自己衰老的呢？

是她的兒子安安半歲的時候，一次梳頭發，發現了白發，她拔掉了，發現第二根又果斷拔掉，第三，第四根拔的時候雖然手有點抖，但是意志還是很堅定，當她還慶幸自己眼尖掃除了余孽，但是當她梳理另一邊頭發時，發現了第五，第六，第七、八、九，娟子已經不想再說，尤其是看到前幾天拔掉的地方又爆出了白白的小頭發，娟子就更灰心喪氣了。

當滿頭青絲上有一兩根白頭發時，娟子會覺著特別扎眼，每次都是欲除之而后快，當發現有數不盡的白頭發時，娟子就會嘆一口氣。

自言自語：“操心太多，果然早衰。”

雅君用手推了娟子一把很鄭重的說“王文娟，你今天不對啊，一直走神，不在狀態，剛才開會你沒看見領導拿眼睛瞅你了。”

娟子像被蝎子蟄了一樣“啥，你也看見了，好家伙，我真是流年不利呀。”

看著娟子像霜打的茄子爬在桌子上，雅君倒有些不忍心了：“別無精打采的了，我和你說個重磅新聞”

“啥重磅新聞？”娟子輕飄飄的丟過一句話。

“你還記得王軍吧，你以前特別喜歡的小伙子。”

“記得呀，我都半年沒他消息了，咋了，他最近有啥消息？”娟子臉上開始激動了。

雅君后面的一句話，讓娟子瞪大了雙眼，露出了驚恐又難以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