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鎮青色的街道上,孩子們一窩蜂地來,一窩蜂地去,將地上的落葉踩得嘩啦嘩啦響。白月笑著說了句:“真鬧騰啊,這些生事的小崽子。”
白祁鎮回過了神,笑著向妹妹點點頭。他的腦中,一直揮之不去昨夜聽見的對話。
“你這木腦殼,活這么大了啥子時候見過我姑媽兩杯不倒的,啊?”
“那人家有人家的心事,多正常啊......”
“啥這也正常那也正常的,是你喜歡的姑娘叫正常嗎,一天念叨這詞兒。姑媽可是堂堂的長生宗宗主欸......”
“師姐你小點聲,別讓人聽見了,還嫌闖的禍不夠大呢......”
“宗主大人出門,那少說也得整個八抬大轎的,怎么會一個人出來。再說了,你想想上回,就我自己悄悄上巫山那回,姑媽給我逮住了,差點把我耳朵磨起十個繭來,今晚卻兩句話給我打發了,既不問我兩是怎么撞上這晦氣玩意兒的,又不跟我兩回去,非要自己跟那死東西處一會,這能正常嗎?”
白祁鎮皺了皺眉,無聲無息地躍上了房梁,貼近細聽。
“欸師姐,聽你這么一說,我也想起點事兒來:你發沒發現,那怪物的指甲里全是扣的泥巴,臉上也是?”
“咋了,人都撲地上了,扣點泥巴在手里不很正常嗎?”
“不啊,那指甲里的土是黃色的,臉上的土是黑色的。你一天在外面野跑的,咱這一片哪有黃色的土?”
“嘿,小幽子,看不出來,有兩手啊”
房間中傳來兩聲撲騰的聲音,幽書云輕輕地笑道:“師姐,你別跟我鬧騰!”
白祁鎮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腳,忽覺房間中沒了聲音,身側一陣勁風陡然襲來,當下略一側身,右手抓出,登時將白沐貞提在了手中笑道:“大半夜的還沒野夠,又在這悄悄摸摸的當梁上君子呢?”
白沐貞嬌嗔道:“爹,你才梁上君子呢,你看你躲哪,大半夜的偷聽女孩子講話,我還以為又有死人詐尸了呢。”
白祁鎮一時語塞,便作勢要打,另一只手卻松了,白沐貞乘機落到地上。
“這孩子,口無遮攔的。”白祁鎮找了句話說道。
白月見哥哥默默的出神,便問道:“怎么了哥,眼神都是散的?”
白祁鎮回道:“沒啥,就是擔心小貞這丫頭給嚇著了,昨晚我去照顧她,一個勁的跟我說碰著怪物了。”
白月道:“也好,這孩子成天闖禍,終于知道怕了,我看應該沒啥大事的,昨晚在尸體邊上還鬧騰呢。驛站到了,人都在里面等著了,咱們進去吧。”
驛站之中,數名長生宗弟子侍立在旁,前日里負責押運的小吏同幾個犯人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白祁鎮道:“找到劫人的,免你們的罪,說吧。”
那小吏忙道:“回城主,那日行至此地,天色已晚,我等便在這驛站中吃了點酒菜。隨后便開了房,將這些個重犯關在一屋,互相以鐵索相連。次日待小人醒來,已過晌午,比及開門,這些個犯人睡得橫七豎八,唯獨沒了沈昀,鐵索也斷了。”說著,便指了指樓上燈籠后的幾個小房間。
一個人弄斷了鐵索跑了,其他人卻毫無察覺,定是被下了藥,看來這次逃跑是跟人有預謀的。白祁鎮想道。
白月向著那些被捆倒的犯人問道:“你們那日身體可曾有異?”
那些人爭著道:“那天晚上冷雨綿綿,我等本是吃些粗茶冷飯呢,逃走的那廝就說這秋寒逼人,伙同我幾個買了二兩酒吃。卻不料這酒吃了,只覺身子更冷,凍得身上半點血色也沒了,只想著裹了草席睡覺。叫人搖醒時天已然大亮,一身冷汗,乏力的很。”
白祁鎮聽了這話,轉頭看著店小二,只驚得他連連道:“不是我,城主莫要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天有什么人來過?”白祁鎮問道。
“那天,那天下著雨,小店生意很差,沒別人了,官家,小人說的都是真話......”
白月冷笑道:“信你,小二。黃順,把他架出去帶走!”。店小二只把那雙手死死地把住門框,不住求饒道:“官家,小,小人想起來了,有個人進來過,有人的......”
白月拜拜手,黃順退到一旁。店小二道:“那天,就在這幾位爺在這桌吃飯的時候,進來了一個姑娘。但是她的頭都用黑綢子裹上了,只露了雙眼睛出來。她說要看看店里的飯菜,小的便讓她看了看幾位爺的,那女的似乎是看不上這粗茶冷飯,掉頭就走了。”
白祁鎮問道:“聽得出是哪里人嗎?有沒有帶著什么東西?”
“回城主,那女的,似乎是南疆那邊的口音,而且背后背著個大藥箱子。”
白祁鎮向白月道:“南疆奇毒寒陰五失散,南疆口音。看來我們找對方向了。”
白月推開房間的門,只見窗戶上的框架已然折斷,人顯是從窗戶翻出。秋雨淅淅瀝瀝地滴落在泥土上,掩蓋了一切的痕跡。
“你說,這么多人,唯獨沈昀沒有中毒,是為什么呢?”白祁鎮道。
白月望著窗外回道:“不論是沒中毒,還是悄無聲息的跑掉,都說明他是自愿的,這一切是有預謀的。否則,以他的功夫,天下還沒幾個人可以無聲無息地把他帶走。”
白祁鎮只覺妹妹性情大變,正欲開口,又覺著這話絕難說出,改口道:“月,既然小二說這女子身上背著個大藥箱子,咱們不妨去販藥的地方走走。在蜀川治病的南疆醫生可是個稀奇貨。”兩人便找了鎮上最大的藥坊。那小廝聽聞城主,宗主俱來光臨,忙取了貨單予二人看。
白祁鎮道:“這種一次只取一味藥的,不必多看。倘若真是治病的,肯定比一般病人取藥多,”說著,便指了指幾個人的訂單,才發現白月正盯著那貨單上的字跡看,似乎并未聽自己的話。
“這些來大量取藥的人,可有南疆口音的?”白月問道。
那小廝一愣,怪道:“官家如何知道?今日云逸山上來了一個行腳醫,醫術出神入化,可把其他人的生意給搶干凈嘍。不過,每次來取藥的啊,都是一女的,老頭子自己可是從來沒親自來過。”
白祁鎮逐條看著貨單,忽然心頭一震,暗道:忘憂花,尋常醫師怎么會要這么多這種東西,更何況這是無相城獨有的藥草,一個南疆人一般也不會知道這東西。想到這,已是疑心大作,便道:“這人一般什么時候來買藥?”
“不巧啊官爺,就這兩天,這醫生已經走了。”
“伙計,這張單子給我,”白月說著,將那張用小巧娟秀的字寫著忘憂花的單子撕了下來,“哥,我先回去研究一下這個藥方,一會兒咱們云逸山腳見吧。”
白祁鎮看著白月差得出奇的臉色,應道:“好,你去吧,我先到山下探探。”
白月更不打話,轉頭便行,只恨自己的步子太小,走路快不起來。她察覺出雨云正沉重地向著云逸山挪動,自己頭頂的一方天色中擠出的陽光給黃昏的殘云鑲上了一層粉紅色的邊。
白月推開了城郊一個破木房的門,陽光打在了一個昏迷的南疆女子的頭巾上,映照出她蒼白的臉。
“今天我一定要讓你告訴我,沈昀那么信任你,你為什么要害死他。”
說著,白月運起氣來,雙掌拍在了她的后背上。那女子的經脈之中,紅陽之力登時如同洶洶的洪水,向著白月的身體奔涌而去。剎那間白月的右手刺痛了起來,無相的氣勁如同迸散了,任由紅陽之力向著心脈奔去。
白月猛然撤掌,從死亡的陰影中躥了出來。
忘憂花!
那張抓藥單上的字在白月的腦中跳出,她明白了忘憂花是何用途了。
白月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默默地看著那與貨單上一模一樣的字跡,已經沒有勇氣再想下去,是怎樣殘酷的方法,正在被怎樣的人使用著,用來追求所謂的武功。她的右臂青筋暴起,不住的顫抖著。
她知道,自硬接了沈昀的紅陽之力后,她絕無可能再接這股戾氣的第二招了,她沒有選擇。
“忘憂花,適量可以穩住心神,過量則會使人忘卻自我,失去意識與神智......”她喃喃道。
在蒼茫的雨簾中,白祁鎮打著油傘,望著眼前的數條蜿蜒上山的小路。在一片荒山脈中尋找一個行腳醫,第一步該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