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擂臺周邊群雄紛紛站起，鼓噪不止，風鈴兒低沉的說道：“妖女，看在你救我的份上，給你三秒趕緊消失，否則也犯不著我動手了?！卑租曅渫鹑绨ち水旑^一棒，驚得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只夢囈般地喚道:“鈴兒，你......“。對臺下一左一右飛來的暗器渾然不覺。

風鈴兒喝道：“還不滾，是想讓我把你給宰了？！”揮拳向她的胸口打去。白鈺袖仿佛如夢初醒，向后一滑，既避拳風，又躲暗器。風鈴兒見已有數人躍上擂臺，咬了咬牙，抽出一柄短刃，蹂身搶攻，與白鈺袖貼身短打。二人中風鈴兒勝在招數廣博，身形靈動；白鈺袖則是內力雄厚，然而此時顧著昔日友情，卻只顧著同風鈴兒拆招，始終不將內力外吐，自是左右支絀，險象環生。所幸風鈴兒方才同吳銘一戰耗盡了真氣，一時之間也傷她不得。群雄見風鈴兒連變數套武功仍制敵不住，要么自忖武功不及二人，要么唯恐傷了這天下一的大弟子，只是圍在一旁，哪里敢上。

戰至緊要關頭，風鈴兒一招云卷霜雪，八虛一實。白鈺袖見四周皆是掌影，無從招架，連中數招，只得不住倒退。風鈴兒乘勢搶上，揮臂將匕首刺向白鈺袖脖頸，自身門戶登時大開。白鈺袖本能出掌，眼見只需略微發力，便可既重傷對手，又保全自己，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猛然收手。電光火石間匕首已然扎進了她的肩頭。風鈴兒右手疾揮，一枚沉香木燕驀的向白鈺袖面門打到。白鈺袖心知躲無可躲，心中一片凄涼，閉目待死，忽然一股大力將自己撞到一旁，身后一人輕巧的將木燕接了過去。

白鈺袖癱倒在地，看見插在肩頭的匕首和染紅大片的衣襟，劇痛之際捏緊了拳頭，發出幾聲呻吟。

此番變故驟生，東方曜飛身躍上擂臺，冷冷地道：“白沐貞，好好地消失了這么久，怎么會做出這么愚蠢的事，在這里露面呢？”

白鈺袖疼得幾欲暈死，聽到這個名字，拼盡全力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之人的背影。她潔白的長袍在風中飄動。

白沐貞似乎是輕蔑地笑道：“各位英雄，十六年過去了，你們都還沒變呢。不過，欠無相城的債，可不要想賴掉哦。”

東方曜不待她說完，提起烏木杖封她周身。白沐貞左手拉起女兒，足下發力，凌空飛起，右手猛地擲出木燕徑襲東方曜面門。東方曜萬料不到對方出此險招，情急之下后仰轉身，杖上氣勁裹著木燕反打對手。白沐貞從女兒腰間抽出西王間迎面一劈，那木燕登時爆裂。只聽得一聲巨響，濃煙四起，風鈴兒疾呼：“師父當心！”

眾人屏息凝神，待煙霧散去，只見東方曜在臺畔背手而立，白沐貞母女已是不見蹤影。

東方曜擺擺手，示意風鈴兒過來。風鈴兒心頭一緊，忙跑過去。突然間東方曜寬大的衣袖甩將過來，風鈴兒知這袖后是劈空掌之類的厲害招數，雙手在胸前一錯，卸開了來力。東方曜笑道：“你這不是知道要保住胸前門戶嗎？”

風鈴兒低下頭道：“是徒兒無能，放跑了無相妖女，請師父責罰?！?

東方曜淡淡地道：“沒說要罰你，急什么，隨我走吧。”也不待風鈴兒回話，往臺下便走，風鈴兒連忙跟著。

天下一的大殿中，寂靜的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的回聲一遍遍地回蕩。東方曜坐定了道：“鈴兒，白家人雖然作惡甚多，但其武功天賦卻是不可否認的高，你能為道義同那妖女動手，為師甚是欣慰。這先天心決的無上法門，今日便予了你，日后你要勤加修煉。莫要負了我的期望。”說罷便將卷軸遞了過來。

風鈴兒大喜過望，當即拜倒接過，正欲叩首拜謝，忽聽東方曜朗聲笑道：“梁兄，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若不是有急事，也不會在盟主大人授徒的當口來打攪。”梁修卓行了個便禮，走進了大殿。

東方曜微微一笑，回禮道：“她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都不這樣的，是不是，鈴兒？”風鈴兒連忙起身，也向梁修卓還了一禮。東方曜續道：“梁兄此來，所為何事？”

梁修卓臉色忽然嚴肅起來，向殿外呼道：“進來罷！”

只見兩個穹武劍閣的弟子慌慌張張地抬了副擔架進來，放了便走。東方曜點點頭，風鈴兒忙跑去掀開了架上的白布，不由得大吃一驚。擔架上的人臉被一個雕得詭異至極的面具覆蓋，奄奄一息，尚未斷氣，將一對眼珠子轉了過來，惡狠狠地盯著風鈴兒。

東方曜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風鈴兒僵直的背影。

良久，風鈴兒顫聲問道：“妖女下的手？”

梁修卓漠然道：“不，是老夫殺的。”

風鈴兒陡然將目光甩向梁修卓，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東方曜皺了皺眉道：“梁益清，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瘋子，你的師弟。梁閣主，何處此舉？”

梁修卓道：“十六年前的無相城之戰后，師弟便離開了劍閣，鮮少回來，一直在江湖中游蕩。說來慚愧，我一個當師哥的，只顧著整日處理閣中事務，都沒有過問他的行蹤，直到一年前，我發現他悄悄帶回了這個?！?

說著，梁修卓將一枚殷紅的珠子放在了東方曜的案前。

“紅陽血精，”東方曜端詳著這枚珠子，輕輕的說道，“哪來的呢？”

風鈴兒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直起身子。

梁修卓續道：“后來，幽冥襲擊崔府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師弟便又下了山。我一路悄悄跟隨，發現他也去了崔府，隨后就南下了。不久后，崔家人也全都沒了蹤跡?！?

“南疆，幽冥的人沒道理跑到南疆去。”東方曜說道。

“不見得，”梁修卓搖搖頭，“跟著他，我又發現了幽冥六絕中拳絕和器絕的行蹤。然后幾個人在南疆的一個苗寨里鬧了大動靜，等我趕過去的時候，房里只剩了一個七竅流血的死人。呵，你猜猜是誰？”

風鈴兒避開梁益清的眼神，轉過身來。東方曜道：“愿聞其詳?！?

梁修卓道：“死的人是這苗寨中的草郎中，也是當年名揚天下的神醫，千指圣手何穗，很顯然是紅陽血毒毒發身亡。房間里是一片混亂。但我想著就憑幽冥兩絕那點微末道行，應該從何穗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肯定不能得以進他的房間找東西，只不過何穗身上的血毒不允許他運功，因此經歷劇斗后毒發了。所以，在幽冥二絕和我之間，應該還有別人進了這個房間，拿走了拳器二絕想拿的東西?！?

“兩幅仙人圖中的一份?！睎|方曜接過話道。

梁修卓點點頭，走到梁益清身邊，一邊從他被染紅的衣袋中掏出了一張牛皮紙，一邊說道：“在這兒了?！?

東方曜沉吟半晌，拿起了那張帶血的殘圖。風鈴兒問道：“梁閣主，后來呢？”

梁修卓回道：“跟丟了，我便回了中原，畢竟也不能丟下閣中事務不管?！?

風鈴兒出了口氣，漫無目的的看向殿外。東方曜道：“梁兄能大義滅親，如此氣度，又何需我一個后輩來處理。不過我竊以為梁益清前輩畢竟在誅滅魔道的戰役中立下過汗馬功勞，想來是受了小人蠱惑才落到如此地步。過不掩功，還是厚葬為宜，也圓了劍閣的美名，不知梁兄意下如何？”

梁修卓欠了欠身，回道：“盟主思慮周全，梁某人不勝感激才是，不該有什么意見。就這么辦吧，老朽不叨擾了?！闭f著又行了一禮。東方曜微笑著說道：“老朋友了，不必如此，今日我就失禮不送了?！?

望著梁修卓遠去的背影，東方曜似乎是隨意地笑道：“真是個怪老頭，你說是也不是，鈴兒？”

風鈴兒正看著那半死不活的人出神，聽了這話，連忙轉過身來，攏了攏頭發。

“其實你我都知道，這枚紅陽血精是哪來的，卻還是耐心地聽完了這瘋老頭的一出獨角戲，”東方曜道，“不說這個了。對了，為師還得麻煩你去做一件事?！?

“師父盡管吩咐，縱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風鈴兒不假思索地提高了音量。

東方曜仍是不緊不慢地道：“你還真是變了，沒那么麻煩。兩份仙人圖中的一份已經被找到，另一份也該見見天日了?！?

風鈴兒聽他這么講，心下已明：“師父想讓我找崔西來？”

東方曜露出了贊許的笑容道：“我就知道你最合適。“

“可白月還活著，所以與其找仙人圖，不如直接找她本人?！?

“白月？她沒有你想的那么好找。況且，既然這張仙人圖的分量足以讓幽冥如此大動干戈，那么圖上的字跡，料想也不該是白月的。畢竟對于幽書云來說，見個面就能解決的事，何必用搶呢？”

“師父是指，白祁鎮？可是，崔西來和莫二均是武林好手，徒兒功夫疏淺，只怕......”

東方曜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說道：“讓你見個朋友而已，什么功夫不功夫的。去吧，你最讓我欣賞的是你的頭腦?！?

風鈴兒回道：“謹諾?！北戕D身欲行，登時與梁益清的目光撞上。風鈴兒只覺喘不上一口氣，心上已被這目光燙出了一個抹不去的烙印。

“老東西，犯賤嗎！”風鈴兒一腳踢在了梁益清的身上。身后之人慢條斯理地道：“鈴兒，不得對前輩無禮，去辦事吧?！?

眼看風鈴兒消失不見，東方曜突然幾乎是歇斯底里地狂笑了起來，那支烏木杖在地面上不住地敲擊著，發出刺耳的撞擊聲。只見簾幕一動，黑白無常鉆了出來。

“呵呵呵，你兩說說，今天的人是不是都特別瘋啊，哈哈哈。先是一個瘋老頭在這繪聲繪色地唱戲，再是風少俠擱這玩變臉，先前是浪跡天涯的性子，現在搞得前倨后恭，剛才還看著地上的老頭子瑟瑟發抖，又突然給了他一腳！”東方曜大笑道。

黑白二無常如墮冰窖，一句話也不敢說。

東方曜從案下取出一張琴來，幽幽的說道：“你們跟好她，圖到手了，就在崔家人離開這里的路上滅了他們；如果她直接給崔家人報信，那就為他們奏曲，送終?！痹捯舴铰?，手指已在琴弦上撥弄了起來。只見那帷幕忽然如沸騰一般劇烈地抖動，大群大群手持利刃的傀儡摩肩接踵地涌將出來。黑白無常驚得連連后退，卻見那些尸怪徑直沖向擔架，頃刻間鮮血飛濺在了大殿的柱子上。

只聽音勢回轉，卷著那些傀儡鉆回了幕后，傳出一陣陣沉悶的倒地聲。

東方曜挽起袖子，緩步走到已經被砍碎了的尸身旁，為梁益清合上了那雙凝固著驚愕與憤怒的眼睛。

“紅陽血精這種糟粕玩意，只配給這群臟東西吃。這琴，我便送給二位，權當賞玩，去拿吧，”東方曜頭也不回的走下大殿，“歷首座，還不叫人取棺裹來，厚葬梁益清前輩?！?

歷榮從幕后走出，拜道：“是，主上?！?

殿中幾束斑駁的光影忽明忽暗，仿佛彷徨在地表的沉默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