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胤皇帝逝世，凌真當(dāng)?shù)酪荒辏溕輰M，命官兵挨家搶奪少女入宮，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因被同時進(jìn)宮的婢女暗下推了一下，我打碎了皇帝欽點(diǎn)的玉籮羹，因此被罰給宮內(nèi)所有的太監(jiān)洗腳。

領(lǐng)頭太監(jiān)嘻嘻笑著把手附上我的臉頰，口中嬉笑“美人兒，從了我吧！”我甩開他的手，繼續(xù)給他洗腳，眼中含淚，腹中含苦。

說著，那太監(jiān)竟然抬起腳使勁踢向我的臉，我摔倒在地，引得其他等著我洗腳的小太監(jiān)們哈哈大笑。

那段日子，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凌虐，仿佛下一秒就會紛紛將我攏住，狠狠碾碎。

我哭著跑出太監(jiān)的屋子，不辨方向，只是一路的跑，仿佛只要跑出去，我就能解脫。

已是半夜三更，氤氳的宮燈照見前方運(yùn)送糞便的推車，我拼了命地跑過去攔住小太監(jiān)。

“你誰啊？別擋道！”小太監(jiān)很不耐煩，我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連忙跑過去，抓起他的一只手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塞到了他的手里。

“給你錢，帶我走！”我懇求著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猶豫了很久才道“那以后，再別回來！”

“絕不回來！”

我捏著鼻子鉆進(jìn)了糞桶，逃離了那個讓我生不如死的皇宮。

可糞車行駛到城門口，官兵突然命令小太監(jiān)開桶驗物。桶蓋被打開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所有的絕望。

我被兩雙手按壓著回了宮，面見世人口中的昏君，凌真。

他襲一身龍袍居高臨下地坐在龍椅之上，威嚴(yán)無比，見我被壓倒在地，微微瞇了瞇眼睛，繼而大步走到我面前，彎下身，像是被我身上的味道熏到了，露出一副鄙棄的表情，卻轉(zhuǎn)瞬即逝，他用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你很恨我吧？”

我望著那張熟悉的臉，那雙曾經(jīng)溫柔的眼，淚水抑制不住地泉涌而出。

他冷哼一聲，站起身道“你還是那么虛假，怕死就說，何必裝模作樣！”

我望著他對我的誤會，對我的厭棄，哭的泣不成聲，最后大口喘著氣，終于說出了那句“對不起……”

他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副覺得很可笑的表情，繼而對按著我的太監(jiān)道“罰八十大板，隨后壓去給華貴人做奴婢。”

人人都知道先皇的華貴人是瘋子，吃生肉，喝冷血，將人體解剖視為樂趣。

我絕望地閉上雙眼，心碎，無助。

我挨過了八十大板，渾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他走至我眼前，用腳踢了踢我的臉，問太監(jiān)“死了？”

“回陛下，還有一口氣。”

“潑水！”他下了命令。

一桶涼水潑上我疼痛難忍的身軀，我使勁咬著牙，卻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緊接著淚水又奪眶而出，我使勁壓抑自己，生怕哭出聲來。

他蹲下身子，用手帕擦了擦我臉上的淚，問“疼嗎？”

我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再疼，有我錐心疼嗎？”

我使勁咬著嘴唇，淚水卻不聽話的泉涌而下。

“不過，還好你有些良心，匕首刺歪了，不然，今日誰來懲罰你呢？虛假的美人。”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臉，然后狠命甩了我一巴掌，冷哼一聲，起身準(zhǔn)備離去。

“凌真！”我哭著嘶吼“求你，求你不要把我送給華貴人！”

他轉(zhuǎn)過身，露出有絲得逞的笑，道“你求我了？”

“我還有，還有爹爹，他不能沒有我！”淚水滑進(jìn)嘴里，咸澀到發(fā)苦。“哥哥不在了，他不能連我都失去，我求你，我求你……”我趴在地上狠命用額頭磕地，磕的滿額頭是血。

“罷了，要了你的命，又能如何？逐出宮去，傳我旨意，高大人小女刺殺本皇，除去官位，一生為奴。”

“謝，皇上。”我含淚領(lǐng)旨，他走至門口停下腳步，道“再遇土匪，一切皆是你自作孽。”

我哭著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多希望他能像從前一樣溫柔地對我說“兮兒，你一哭，我就會心疼……”

那一年，我正是情竇初開的妙齡，整日過著衣食無憂的大小姐日子，初春時，家父為我宴請了高官賓客慶祝我的十六歲生辰，宴席結(jié)束后，我求家父讓我出去走走，從小到大，我只同哥哥去過一次集市，自己甚是喜歡，家父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在我的百般撒嬌下同意。

翌日，我同彩蝶出了家門去往集市。

集市上字畫綢緞琳瑯滿目，人群擁簇?zé)狒[非凡。我同彩蝶興高采烈地走走停停，到處看看瞧瞧。走到一個賣字幅的攤位前，我停下了腳步。上一次，哥哥就是在這里為我買了一副字，他讓師傅提了“一生無憂”送給我。我望著攤鋪，仿佛又看見了哥哥對著我笑，正出神間，我突然被一個醉漢撞的一個趔趄，彩蝶趕忙扶起我。

那醉漢灌了口酒，對我撒起潑來。他口中罵著“他奶奶的，敢撞你老爺我？”

彩蝶剛要同他反駁，我連忙捏了她一下，小聲道了句“走吧。”

可醉漢硬是不肯罷休，竟伸出胳膊攔住我們的去路，大吼一句“還敢跑？”

“你想怎么樣！”彩蝶把我護(hù)在身后。

“怎么樣？你們兩個小娘們撞了你大老爺我！你說我想怎么樣！賠錢！”醉漢攤開一只手，擰巴著臉。

“呸！不要臉！”彩蝶不甘示弱，這時周遭已經(jīng)圍來了很多人。

醉漢被嗆急了火，瞪起一雙賊眼，舉起手中的酒壺就向我砸來“反了你了！”

我躲避不及，驚恐地閉上了眼睛。可最后卻沒有受到一點(diǎn)傷害。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位白衣公子擰著醉漢的手臂，醉漢疼的面紅耳赤，一口一個“哎呦，哎呦！我錯了！饒了我吧！”

他俯視著醉漢，口中道“欺負(fù)弱女子，再有一次，罪該萬死！”

醉漢連連點(diǎn)頭，只求一生，白衣公子收了手使勁踢了醉漢的屁股一腳“滾吧！”

醉漢跌跌撞撞地跑出老遠(yuǎn)。

我趕忙上前作揖道謝，白衣公子反而向我作揖，淡淡道了句“路見不平，本應(yīng)相助。”

我笑了笑，同他道別。

那日，我同彩蝶一直逛到傍晚才向府中走去，可回去的路上我卻覺得身后有人跟蹤，我警覺地轉(zhuǎn)過頭，剛好看到白衣公子手持一把蒲扇跟在我身后。

“公子怎么與我同路？”我訝異地問著。

他笑了笑，溫潤如玉，淡淡道了句“怕你再遇無賴。”

我反應(yīng)過來，連忙道謝，笑著道“那，走吧。”

他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路無話。

我的生辰來了很多賓客，其中有幾戶大戶人家看我相貌出眾，溫婉可人，便向家父提親，家父未經(jīng)我允許私自挑了最好的一家，為我訂了一門婚事。

七日后，迎接新娘的轎子停在門口，卻遲遲等不來該上轎的人。

此時，我正穿著彩蝶的衣服背著包袱在熙攘人群中一步三回頭地快走著。可剛一行到人群盡頭，前方突然出現(xiàn)家父的軍隊，我慌慌張張趕緊掉頭，不料身后又是家父軍隊，害得我只得向左邊拐彎處跑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突然撞掉了一人手里的字畫，商家剛要叫囂，那人立即擺手道“這畫我買了。”我剛要向那人道歉，卻發(fā)現(xiàn)那人正是前幾日從醉漢手里救我的白衣公子。

我慌張回頭，看身后軍隊已跟了上來，連忙拉住他的手，道“救我！快帶我走！去哪都可以！”

他扔了一袋銀子給商家，隨即來拉我的手，他的手掌寬厚，掌心傳來陣陣溫度，我任憑他拉著我的手，疾步走出人群，上了轎。

“為何逃？”轎子上他問我。

“逃婚。”我脫口而出，他頓了頓，道“家人定親？”

“是逼親！”我一字一句。

他看我反應(yīng)強(qiáng)烈，不禁笑了笑，繼而道“府邸是我私下建造，不會有人找到這里來，盡管放心。”

我道“好。”

我就這樣住進(jìn)他的府邸，因他愛看戲，我又不方便出門，他便把戲班子請到府里，可我對戲劇倒是一竅不通，表面上陪他看戲，實際上卻是聽著戲子咿咿呀呀自己卻在臺下打盹。

我單手支著下巴昏昏欲睡，過了一會兒，不知是睡是醒，覺得有人來抱我，溫暖又舒適，鼻翼里還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甚是好聞，再睜眼時，是一間陌生的臥房。

我吸了吸鼻子，聞到了夢境里同樣的味道，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不是夢境。我掀開被子下了地，偌大的臥房，終于在案幾旁找到了他。

我走過去，看到他正坐在案幾旁寫詩。

他低著頭，淡淡道了句“醒了。”

“好雅致啊！”我拍手稱贊。

“過來吧。”

我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問道“這是什么香？”

“神仙草，可以安神助眠。”

我湊過去瞧了瞧他毫無困意的雙眼，疑惑道“你怎么不困？”

“聞的久了，就習(xí)慣了，幫我研墨吧。”我乖巧地拿起墨盤研起墨來。

“怎么不問我是何人？”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問我。

我頓了頓手下研墨的動作，問道“你覺得我懷疑你？”

“那，你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他放下手中筆，抬眼看向我，一雙眼深邃明亮，微微含笑，似有逗趣之意。

我想了想，道“壞人，十惡不赦的壞人！”

他笑著嘆了口氣，復(fù)拿起筆繼續(xù)寫詩。

平日吃飯時，我們都會邊吃邊聊，說說笑笑，這一日卻異常安靜。

直到飯吃完了，他才問我“怎么不說話？”

我嘟起嘴巴，冷哼了一聲。

“怎么？”他復(fù)問。

“聽彩蝶說，你要去南方了？”我問道。

他像是被拆穿的孩子，竟有絲不知所措，隨即飲了口茶，道“是。”

“去多久？”我忙問。

“少則數(shù)月，多則半年。”

“何事？”

“救災(zāi)。”

我停止言語，猶豫片刻還是囑咐他道“好好照顧自己。”

他望向我笑了一下。

他走時，我特意早起送他，站在門口，他笑著讓我回去再休息一會兒。我道“保重。”不知為何，心里酸酸的。

他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離去，卻突然停下腳步，又轉(zhuǎn)過了身，笑著看向我，道“等我回來。”

看著他真摯的樣子，我突然很想哭，我吸了吸鼻子，道“等你回來。”

我等了他三個月，每日都會寫信給他，可遲遲沒有收到他的回信，我有點(diǎn)焦急，問下人，他們也不知他的消息。那段時間，我每日夜晚都會點(diǎn)一支神仙草，可心事重重根本睡不著覺，仿佛助睡眠的神仙草也失去了功效，我終于體會到了他的困惑，一個人若是懷有心事，再神奇的藥也治不好他的病。

這一日吃過早飯，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我要去找他，穿上男裝，一人一馬趕往南方。

一路走走停停，行進(jìn)了大約七日，距離他救災(zāi)所在地還有半日時，我竟在酒樓遇到了土匪。

十幾個大漢將我與其他住店人困起來，逼我們交出身上財務(wù)，我變得身無分文，連騎來的馬兒也被劫走，所剩半日路程，只能安步當(dāng)車。

我又困又餓又渴又累，可為了早些時辰看到他，我卻步履不停，炎熱的日光照射到我的臉上身上，終于在晌午時，我暈倒在地。

再睜眼時，已是我昏迷后的第二日。

他趴在我的床頭睡著。我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發(fā)，他感覺到后，忽而抬起頭驚喜地看向我，一雙深邃的眸盛滿了盈盈的柔情。

我笑著看著他，他把我的手握到他的手心，問道“餓不餓？”

我望著他，眼淚突然流下來。他有些焦急，問道“怎么哭了？”

“這些日子，一直想見你。”我道。

他笑著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道“傻瓜。”

救災(zāi)的日子凄苦，我便與他共同承受吃不飽穿不暖，可與他在一起，卻覺得內(nèi)心歡樂無比，可能是因為他的笑容，亦可能是因為他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總之在南方我每日過得都很開心。

日子倏忽過了半個月，這一日夜晚，他來到我的臥房敲門，我打開門，笑道“有事？”

他驕傲的笑起來，道“同我出來一趟，有個驚喜給你。”

已是半夜，月牙已經(jīng)在樹梢沉睡，我任他拉著我的手走在草叢間。

“這是哪里？”我疑惑。

“南山平地。”他口中摻雜著喜悅。

“這么晚了，來這里做什么？”

他沉默，繼而拉著我的手去握一條帶子。

“準(zhǔn)備好了嗎？”

“什么？”

“我數(shù)一二三，你用力拉一下帶子。”

我不明所以，道了句“好。”

“一，”

“二，”

“三！”

手中帶子被我用力一扯，眼前瞬間飛出一片閃著綠光的螢火蟲，它們飛散在我周身，落在我的肩頭。

“哇！好美啊！”我伸出手，迎接落在我手心的一只螢火蟲，欣喜地望著它瞧，小小的身軀卻發(fā)著光，它停落在我的手心，收了翅膀，似是睡著了，我笑了一下，對著螢火蟲吹了一小口氣，螢火蟲又重新扇動翅膀，飛走了。待我再次抬頭，大片的螢火蟲已經(jīng)飛散在半空各處，仿佛滿天繁星就在眼前。我欣喜著搖起他的胳膊“很美！對不對？”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后腦勺，道“只要你喜歡。”

我笑著把頭靠在他的臂膀上，繼續(xù)欣賞滿天“繁星”。

可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的村莊里傳來陣陣嘶嚎，我同他回過神向村莊望去，看到一大群土匪正在村莊里提刀殺人，他們用火把點(diǎn)燃了村莊內(nèi)的房屋，見人便殺，只為了奪取一席之地。

他使勁握住我的手，還不等我反應(yīng)過來便大力地拉著我的手道“跟我走！”

他把我?guī)нM(jìn)了一個隱秘的山洞，雙手按住我的肩頭道“哪也別去！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