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腸轆轆天光亮。
李恪這才停筆,欣賞著自己的杰作不住點頭,有此物當能讓蕭老先生松口。
書房外小六兒叩門帶話:“主上,遠喬和士元到了,就在正殿候著。”
算算日子,今日應是來匯總產業收支的:“那你將飯食直接帶去正殿,我隨后就到。”
小六兒答了一聲便離了書房。
李恪收拾停當邁步出了房門,伸著懶腰驅散身上的倦怠。
抬頭見天色碧空如洗,萬里無云,不由感嘆:“這么好的天,不用來出游踏青可惜了。”
正殿里,小六兒、遠喬、士元俱在,正聚在一處竊竊私語。
“陸統領,此事還是不要告知蜀王為好,免得蜀王動氣。”
曾經的柳爵嗣,如今的柳士元,已是褪去那不著調的打扮,正常了些許。
孟遠喬點頭表示贊同,只有小六兒依舊皺眉不語。
“嗨呀,三千里呢,弄死他的辦法多的是,何必給蜀王添堵?”柳士元說著就往小六兒跟前湊了湊:“押送的差役我可打點一番,每年流放之人死在半路的不是少數,不差他一個,瞞下為好。”
小六兒聽了有些動搖,心說也是,早晚都是個死,這要是主上知道了,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你們三個在這嘀咕什么呢?”李恪邁步入殿,好奇的看著三人。
“沒有,這不是等您來嘛,我們就是聊些閑言。”柳士元滿臉堆笑,邊說邊走上前伸手欲攙。
李恪順手一抬,讓過了那廝的糙手:“你小子少學這些花活,我有那么老嘛。”
說完也懶的再追問,直接來到主位安坐,拿起蒸餅先咬上一口墊墊肚子,這才慢慢撕扯成小塊,往碗里泡著。
三人見蜀王沒有追問,這才松口氣各自落座,各自將近些日子的收支匯總一一上報。
這事本也不用他操心,如今東西兩市以及長安萬年兩縣的各坊,孟遠喬管著東面的產業,柳士元作為副手負責西面。
連個競爭對手都沒有,能操什么心。
李恪邊吃邊聽,等匯報結束,整個大殿除了蜀王吸溜湯的聲響,再無旁音。
香濃的羊湯,味美鮮嫩的羊肉慢慢被滲進了一絲藥味,得,肯定是醫館那又在開爐熬藥了。
趕緊趁著藥味不大,把剩下的幾口干掉。
抬手擦了下嘴,李恪猶自嚼著:“哎我說,那黃家的女娃在府上也有些時日了,怎么不見她家里來領人呢?”
小六兒三人互相看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
柳士元尷尬的咳了一聲,這才出言:“許是......忘了?”
“忘了?”李恪氣笑了,抬手甩去一顆蒜瓣:“你說的是人話呢。”
等侍女收拾停當,李恪思襯著:“我記得當時好像他老父氣病了,這樣,讓人帶上幾貫錢,連同女娃的身契一同給人送回去。”
三人神情閃爍,誰也不答話。
“嗯?”李恪雙目微閉看向三人疑道:“你們三個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小六兒坐不住了,起身尷尬道:“主上,那個.......黃家如今......人去樓空,黃老夫婦不知所蹤。”
“什么意思,人沒了?”李恪頓時坐直了身子盯著小六兒:“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昨日長安縣衙張貼了布告,流刑名單內,人犯黃長貴亦在其中。”小六兒不敢再瞞,繼續說著:“我派人去黃家打探時,坊內百姓都說已有些日子不見蹤影,房內陳設未動,房產也沒有發賣。”
李恪聞聽猛然站起,神情滿是不可置信,語氣也急促了起來:“流刑?當時他不是判絞嗎?”
柳士元站起小聲說道:“據縣衙的人說,刑判不久就見他老父用車馬送來銅錢百二十貫贖刑,黃長貴曾為吏,所以......改絞為流,三千里流巂州,為期三載。”
李恪聞聽此言緩緩而坐,頓時無言。
贖刑,上自死刑,下到杖、笞,都可以贖。當然,前提是要具有一定的身份。
黃長貴本為吏,雖因參賭導致發妻自盡,但人并不是他殺,也是因后面牽扯出的事極大,外加其行為頗惡,這才判了絞刑。
死刑需圣人親筆勾刑,可流刑不用,中書省下發回簽后,像黃長貴這種翻案無望又無官身牽扯,是要即刻啟程的。
三千里,兩月為期,要么死在半路,不然必須到。
所以今日,就是他流刑之期。
小六兒三人看著平日里跳脫的蜀王,如今一言不發就那么坐著,就感覺要糟,誰也不敢說話,氣氛頓時壓抑了起來。
李恪默默回想著唐律關于流刑的釋義。
表面上看,流刑是除死刑外最重的處罰,其實則不然。
像黃長貴這種流至巂州,居役三年,且不加杖,期滿即可返回原籍。
官員的話更有意思,無需居役,只附籍當地,待期限一滿,有官者得復仕。
所以流刑有時候,就成了官員用來避禍的手段。
判處流刑后是可以不用即刻啟程的,可以暫留長安,為期一個月,滿一個月后再啟程。
這期間有可能翻案,有可能特赦等等諸如此類。
嚴格來講,唐時的流刑都比不上徒刑來的嚴苛。
李恪沉聲問道:“他們哪來的錢?”
三人沉默以對沒人答的出來,當初若有這筆錢,黃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莫名多出百二十貫贖刑錢,人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贖刑金買命錢,有錢,該死的,就不用死了?”
輕飄飄的一句,像是在問他們,也是在問自己。
良久,李恪站起身,看著殿外日照華彩,不發一言邁步而出,小六兒緊隨其后。
孟遠喬面有急色,起身攤手嘆氣:“哎,走吧!”
說完帶著不明所以的柳士元也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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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阿難自得了圣人差遣,舍了平日的車馬,在幾個內侍隨從下驅馬直出皇城。
路遇阻攔摘下腰牌一扔,馬不停蹄奔向蜀王府。
到底還是晚來一步,呼哧帶喘的幾人府門駐馬,只看到遠遠的幾個小點,已是追之不及。
跟隨的內侍湊上前小聲詢問:“總管,咱們還追上去嗎?”
“還追個屁,趕緊回宮稟圣人吧。”張阿難滿是汗水,長嘆一聲,調轉馬頭又急匆匆的奔向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