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茴之認出了這個小姑娘,是那日在御花園里撞到的小姑娘,沒想到她竟然是太子。
看著這么柔弱的小姑娘,活生生從遠處被扔到地上的,受了那么重的傷,竟然不哭也不鬧,就這樣跪在地上,裴茴之覺得有些心疼。
“別碰我!”裴茴之走近想要將她扶起來,卻聽到她傳來冷冷地呵斥。
這句話好像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便聽到她說過,那時候她也是一樣,不愿意和自己接觸,起身后就跑掉了。
當時自己便想著究竟是哪里得罪這個小姑娘了?自己也不曾見過她啊?為何對自己如此的排斥?可再次見到她,她還是一如往日般拒絕他的好意。
“堅毅”這個詞從裴茴之腦海里蹦出來的時候,他覺得形容眼前這個小姑娘再合適不過了。背脊挺拔,挺直腰桿,抬起頭,目光堅定,緩緩起身。她就好像是在萬花叢中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
裴茴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小姑娘身上。
可裴茴之不知道的是,此刻荊靜的內心焦急萬分,她如今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下,跪在百花宴上,跪在茴之面前,她的自尊心在這一刻被皇帝瓦解得粉身碎骨。
裴茴之,求你,快走吧。我不要,不要看見我狼狽的樣子,我不愿意讓你看見我這幅鬼樣子。
裴茴之,不要看著我,不要用你那同情的目光注視著我。我不需要被同情,更不需要被你同情。
此刻的荊靜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破碎的瓷娃娃,裴茴之的一次次靠近仿佛加重了她身上的傷痕。她艱難地起身,獨自一人,一步一步小心地往靜安苑走去。
“她真的沒事嗎?”裴茴之想著。
不要倒下,不要在現在倒下,不要倒在裴茴之面前,不要倒下!求你了,快些走吧。
快些走吧,只要到靜安苑就好了。
只要到靜安苑就好了。
荊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周圍的宮人是如何議論自己的,她就這樣一個人帶著傷,從百花宴走到了靜安苑門口,突然覺得兩眼一黑,她再也支撐不住了。
或許他們說得對,像我這樣的人,怎么配獲得幸福呢?
我真的好累啊,好累。
“殿下!”
曉玉幾乎是帶著哭腔跑過來的,看著滿身是傷的殿下,她心疼極了。
她抱著荊靜,“殿下,對不起,是奴婢來晚了,是奴婢來晚了。”
在靜安苑內,荊靜已經擦好了傷藥,再次醒來時,曉玉坐在一旁,一臉關心地問她,“殿下,疼嗎?”
“不疼了。”荊靜笑著說。
“殿下,奴婢有罪,您罰奴婢吧。”隨著曉玉便跪在了床前,“奴婢辦事不力,見到送信的人成功把信送到了秦將軍手上,想要回來跟您通報的時候便被莞妃的人盯上了,便被關在那平喜宮整整半個時辰里。如果奴婢能早點出來就好了,也不會讓您整整這一路強撐著走回來。”
曉玉磕頭說道,“請殿下處罰奴婢吧。”
“曉玉姐姐,你起來吧。事情你辦的很好,”荊靜用手搭在曉玉的肩膀上,“我不要緊,沒關系的,你無需自責。”
“殿下!”曉玉帶著哭腔起身,她實在太心疼了。明明是這么好的殿下,明明自己只有八歲,卻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別人。
我家殿下,是最好的殿下。
月光慢慢地升起,在靜安苑內,一段急促的聲音驚擾了樹枝上的雀兒,著急忙慌的飛走了。
就像此刻來見荊靜的人一般,帶著黑色的斗篷,隨著溫韞澧一起踏入了靜安苑的大門。
“老師?”荊靜望著眼前的溫韞澧,甚是喜悅,她伸出手來,握著老師的手,是寬大又溫暖的手,“你終于回來了。”
“殿下,臣這次回來為您帶來了一個人。”溫韞澧親切地說著,便推倒一旁。
身后那人上前半步,斗篷掩著面,即便在月光下,也看不清模樣。只見她緩緩摘下帽子,解開斗篷,露出了樣子。
這張似曾相識的臉,荊靜上輩子好像在哪里見過。再看她的眉眼是挺拔干練,鼻子和嘴巴像極了她的外祖父,身上也從無胭脂水粉的味道,以及那隨身攜帶的配劍上刻著的家族印章。
“是秦羽姐姐吧。”荊靜笑著問道。
“我來這里之前,也是很難相信,你這樣的小姑娘竟然能寫出這樣的一封信。”秦羽直到荊靜認出自己,這才緩緩露出了微笑,便上前行禮,“臣女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姐姐不必多禮。”
“哈哈哈,你這模樣,倒是真有幾分姑姑的樣子。”秦羽接過曉玉遞過來的木凳坐在了荊靜的床前,“我和父親已經看過你寫的信了,皇宮戒備森嚴,我們更是不能隨意出入太子宮殿。幸好溫先生找到了我們,并請求讓我們來見你一面。”
“這次百花宴,宮里將會舉辦三天。”荊靜聽著,算著,雖然舉辦三天,但我們只有兩天的時間能見面。
“你的提議,我和父親想了一下,覺得不可行。”荊靜剛想問為什么,秦羽卻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是秦家的子孫。無論你想做什么,秦家都會鼎力相助。我們不需要你一個小娃娃為我們付出任何代價。”
秦羽停頓了一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笑著摸著荊靜的臉說道,“你啊,真的很像姑姑。”看著荊靜滿身的傷,她心疼極了。
“如果你將來無處可去,秦家也依然是你的避風港。”秦羽起身,掏出自己帶來的傷藥,遞給一旁的曉玉,“殿下是太子,也是一個小孩子。”
這些話,是上輩子的荊靜從未聽到過,也從未有人對她說過。不知為何,她總是覺得自己的重生仿佛改變了許多的東西。秦家人不應該恨她嗎?恨她的出生害死了母親秦茹之嗎?上一世的秦家,也對她退避三舍,甚至在她稱帝后便上交兵權,舉族遷回老家了啊。
“你不恨我嗎?恨我的出生害死了母后?”荊靜終于還是把困擾了自己多年的心結問了出來。
“沒有人能決定姑姑的命運,就連殿下也不能。”秦羽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以至于荊靜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她說著說著轉過頭來看著荊靜,“姑姑的死,不是殿下的錯。”
“殿下一個人在這水深火熱的后宮里,掙扎向前。我和父親,還有祖父,都很心疼。”秦羽說道。
所以這一切都是變數,是她重生后所經歷的變數。秦家有三個孩子,大女兒秦茹之入宮為后,大兒子秦藺之朝堂為官,二女兒秦苒之跟隨秦老將軍戍守邊境十余年。
三方勢力,這讓皇帝怎能不忌憚?所以,母后的死也許并沒有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