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怎么樣才能出宮呢?”荊靜停筆,開口道。
“殿下莫不是忘了,臣曾經告訴過您。等殿下真正頂天立地的時候,便無處不可去。”溫先生說著,便緩緩放下茶杯。
荊靜想來,上輩子自己從未真正的出過皇宮。二十多年,除了領兵貴西,征戰沙場的時候。哪怕是后來成了女帝的五年里,也是未曾踏入過外面的世界。
如果能早日離開皇宮,我和老師的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可是母后怎么辦?難道她要一輩子在東陵的孤墳里不入皇陵?如果我放棄這太子之位,能不能為母親求一個機會?
再論這離開皇宮,談何容易?皇宮又豈是想走就能走的?更何況自己如今還是太子,先不說朝堂上有多少人盯著,光是后宮里的好幾個嬪妃都對自己虎視眈眈,尤其是莞妃。
可事到如今,想要避開莞妃的迫害,避開荊盎,避開裴茴之,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荊靜望著溫韞澧,只要離開了皇宮,老師也不會上輩子一樣慘死在雪中了吧。手中的筆被荊靜握得緊緊的,她暗暗發誓,這一次一定要保住老師性命。
再過一段日子,春暖花開,便是宮里一年一度的百花節。屆時皇上必然邀請文武百官來長花庭共賞百花齊放。說不定到時候便有機會,尋求離開皇宮的機會。
寫著寫著,可不知為何,今日的頭特別沉,胸口特別悶,喉嚨里好像塞了什么東西一樣,說不出來話來。荊靜將手臂撐在桌上,意識到自己是感風寒了,努力開口道,“老師。”
“殿下!”看著溫先生急著向自己沖來,荊靜兩眼一黑直接倒在書桌上。
我大概是忘記了,二十年前,百花節前幾日,我突然連著有幾日風寒不退。那時老師急的如火爐上的螞蟻一般,四處找大夫。找來御醫為我醫治,連著喝了好幾天的藥,依然如此。
要是能死在這場風寒里,該有多好啊,荊靜這樣想著。
可是不行,我不能丟下老師,不能丟下曉玉。
“殿下,你怎么樣了?”荊靜滿臉通紅,努力地睜開雙眼,模模糊糊看到老師的模樣,但是頭太疼了,直接疼暈了過去。
曉玉焦急地站在一邊,有些哭腔地說道“這到底該怎么辦啊?陛下也不來看看我們殿下,這都連著好幾天了。”
溫韞澧似乎下定決心,立馬起身,離開靜安苑。
這大雪啊,一連下了好久,冬日里雪夜格外寒冷。窗外被凍的瑟瑟發抖的葉子,打了寒顫,隨著寒風一同落到靜安苑中。好在屋里的炭火算足,再怎么樣有了老師的接濟,這日子也勉強算過得叫日子。
皇宮的另一邊,是鶯歌燕舞的戲臺,是燈紅酒綠的座上賓,是莞妃的院子,此刻依然是歡聲笑語。
“陛下,太傅求見。”盧公公行禮說道。
“太傅?他來做什么?”皇帝躺在一旁的軟榻上,冷冷得開口說道。
“太傅深夜來訪,或許是因為太子?”
“朕知道了,傳他覲見吧。”
溫韞澧整理好衣服,大步向乾陽宮里走去。
“臣溫韞澧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溫太傅。這么晚來朕這兒,有何要事啊?”皇帝緩緩看了一眼溫韞澧,又閉上雙眼,閉目養神。
“臣懇請陛下,稍念父子之情。太子高燒不退,還望陛下去見見她吧。”溫韞澧跪下行禮。
“大膽溫韞澧!陛下近日龍體抱恙,你竟敢如此以下犯上,說這等胡話,你該當等何罪?!”盧公公開口呵斥。
溫韞澧聽罷,磕頭認罪,但依然鏗鏘有力地開口道,“臣有罪,請陛下責罰。但太子也是陛下的孩子啊!罪臣求陛下,去看看那個孩子一眼吧!”
“快死了嗎?”
“陛下!”
“既然快死了,你就更不應該求朕去見了。”皇帝睜開眼,望著一直磕頭的溫韞澧,“退下吧,溫太傅。朕敬你曾是朕的太傅,此次你犯上的事,朕就不予你計較了。”
溫韞澧心痛得朝著皇帝看了一眼,對曾經的學生失望至極,起身行禮,“臣多謝陛下。”便朝著大門外走去。
那個孩子,是皇后殿下出事前交給他的。從皇后難產后,他便一直在其左右。他總是想起,五六歲一般的幼童啊。拉著他的食指,小小的娃娃,眨巴著大眼睛,淚水如同珍珠那么大一顆,拼命地往下掉,哭著喊著問他,“老師,為什么爹爹不來看我?”
“老師,為什么三哥他們都有阿娘,我的阿娘去哪了?她不見了嗎?她不要靜靜了嗎?”
“老師,我好疼啊,靜靜好疼啊,靜靜的身上有螞蟻在爬來爬去。”
“老師……”“老師……”“老師……”
年幼的荊靜常常拉著他的手,到乾陽宮去,卻只是站在外面不進去,“只要我變成老師口中頂天立地的人了,父皇就能來看我嗎?”
“會的,陛下一定會來看殿下的。”
溫韞澧不知道的是,荊靜為了這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海枯石爛,等到山川夷為平地,河流干枯,也沒能等到她無情的父皇來看她一眼,來關心她一次。
父皇不喜歡我,母后離開了我,裴茴之討厭我,我是沒有家的人,沒有人愛的人。
“殿下不要怕,我會永遠陪著殿下。這樣孤零零的殿下,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今晚好冷啊,老師。今晚的風雪怎么這么大,曉玉姐姐,再多加一點炭火吧。我好冷啊,老師。
“這幾天,陛下都未曾來看過殿下嗎?”
“沒有”曉玉無奈地笑了,仿佛早已習以為常,“不過卿嬪娘娘倒是帶著二皇子來看過咱們殿下,但是當時殿下并未醒來。我只聽見卿嬪娘娘哭著在里面對殿下了說了些什么,出門的時候眼淚還掛著呢。”
“她怎么會來?”
“或許是瞧見咱們殿下可憐吧。”可憐倒也是真的,畢竟那位八年來對姑娘問都不問。只有姑娘功課稍好的時候,才會提起她。那位怕是連他親生女兒的名字都忘了的人吧。
“你盡管照顧好殿下,宮里的御醫怕是不大會盡心竭力。其他的,交給我來辦。”溫韞澧說完,便離開了靜安苑。
曉玉摸著殿下的頭想著:殿下,你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是一株小芽,也要堅強地破土而出。哪怕是被人踐踏的草芥,也要長滿大地,春風吹又生。哪怕是飄搖不定的小樹,也要努力生長,成為參天大樹。
愿殿下此生,能平安喜樂,臣也足矣告慰皇后殿下。溫韞澧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毅然決然地朝著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