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該死之人,死在熊熊烈火的燃燒下,死在荊國所有百姓的唾罵里,死在野心勃勃的欲望中。
這一世,我不想再爭什么皇位,不想再拼命渴求父親的寵愛,不想再努力地獲得茴之的愛。荊靜看著自己八歲少年的雙手,淚如雨下。是老天給了我重來的機會,讓我回來贖罪,它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警告我:荊靜,你所犯下的滔天大罪,你所弒殺的無辜之人,你所造成是非恩怨,全都由你親自償還!但是重生后,我是不是就能再見到老師了?我是不是就能救下老師呢?思緒萬千,卻被一陣熟悉的聲音打斷。
“殿下,您起來了嗎?奴婢來為您梳妝了。”是曉玉的聲音,正端著熱水和毛巾在門口站著。
荊靜起身,輕輕地喚道,“你進來吧。”
細細想來這些日子,雖然已經(jīng)被冊封為皇太女,卻過得依然如此貧苦。我依稀記得莞妃和皇帝約莫鬧了半個月,又是哭,又是裝病,又是上吊,把她的戲法全演了個變。逼的皇帝無奈,只能將原本十年一更換太子之位,硬生生改成了五年。
不過太子之位是我的又如何?不是我的又如何?這皇位終歸還是荊盎的。
只要我不與荊盎爭皇位,只要我韜光養(yǎng)晦、不露鋒芒,處處比不上荊盎,莞妃或許就不會讓老師去教荊盎,她是不會傻到讓一個連傻子都教不會的人,去教她的寶貝皇子的,這樣,老師或許就不會死。
前世的我,為了得到父皇的寵愛,處處爭強好勝,恨不得在父皇面前展露自己的鋒芒,恨不得比所有公主皇子更優(yōu)秀。卻因如此,反而使我被各大嬪妃排擠,被莞妃重重地警告。
洗漱完后,便該去上先生的課了,我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時隔數(shù)十年,我終于要見到老師了!
荊靜心中一邊想著,一邊加快了腳步。此刻她的心情格外的美好,哪怕是屋外光禿禿的樹干,哪怕是外面的風雪再大,哪怕是已經(jīng)宮女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也擋不住荊靜想要見溫先生的心。
“哐當!”
荊靜只覺得自己撞什么了軟軟的東西,一下子摔倒在地。
這條路,我走過無數(shù)次,不應該有人才對,為什么會出現(xiàn)了別人?
“你沒事吧?”一道熟悉又清脆的聲音響起。
此刻,荊靜瞪大了雙眼,她癱坐在地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茴之!裴茴之!他怎么在這里!
我到死都會記得,這是十歲的裴茴之!
他不是應該三年后出現(xiàn)在宮中嗎?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裴茴之眨了眨眼,滿臉歉意地望著前面這個小姑娘,心中充滿愧疚,伸手道:“我扶你起來吧。”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姑娘并沒有過來拉他的手,反而是一臉恐懼地往后退。
“殿下,我都說了您慢些跑,這下摔倒了吧。”曉玉沖沖地趕了過來,看見殿下摔跤了,又心疼又想哭,連忙將她扶了起來。
裴茴之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拉她,“你沒事吧?”
“別碰我!”
裴茴之被她的語氣嚇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處得罪了這個小姑娘,可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啊。他大概看了一眼,她的穿著極素,跟宮中人確是大為不同,沒有一個配飾,頭發(fā)也只是梳后簡單扎了下披在身后,除了她那黝黑的頭發(fā),渾身沒有一處不是白色的,竟連她的小臉蛋也看不大出絲毫血紅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裴茴之上前拱手拘禮。
荊靜并沒有說話,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裴茴之,便匆忙跑走了,她覺得自己此刻像是一只落荒而逃的老鼠,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裴茴之,甚至她已經(jīng)做好了這一生與他不復相見的準備。
她跑得極快,后面也遠遠傳來裴茴之的聲音,她聽見他大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她并沒有回答,一股腦地使勁地跑著。
對不起,裴茴之。
對不起。
她跑了好久,甚至覺得自己好久沒有跑過這么久的步了,以前的自己總覺得靜安苑到書苑的路很短,好像幾步就能走完自己的一生,而如今,她又覺得這條路很長,長到她一輩子都不想走完。
她終于一口氣跑到了書苑,卻又遲遲不敢推開那扇門,她害怕心中見到的人不是溫韞澧,又害怕自己見到溫韞澧而失態(tài)。反復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情后,她終于鼓起勇氣推開了那扇門。
一位長高八尺、精神矍鑠的老者,身著深藍色的長褂,神情十分嚴肅,肅靜地站在大門的正中央,見自己的學生終于來了,剛準備拿出身后的戒尺,卻瞧見那孩子一腳踏入門后便跪在了地上。
“哐哐!”
溫韞澧顯然沒想到荊靜是這個反應,平時見這孩子遲到的時候,不是跟自己撒嬌,就是討價還價,今天怎么回事?雖然沒有心中有些驚訝,但依然面不露色,詢問道“殿下這是做什么?往日里為師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荊靜熱淚盈眶,站在門口重重地朝著溫韞澧猛地磕了三個頭。
溫韞澧心中萬分震驚,他伏身,將地上的荊靜扶起,“殿下,雖然老臣不知道您今日為何會有如此舉動,但是老臣希望您以后不要再隨便對人下跪了。”
荊靜望著老者的面孔,險些泣不成聲,老師,你還活著,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伸出手來吧,殿下,今日為何會遲到?”溫韞澧從背后掏出了戒尺。
“學生知錯了,是來的路上太匆忙了,不小心絆倒了。”荊靜一只手擦干眼淚,又笑著伸出另一只手。
“啪啪啪”隨著幾次戒尺的落下,荊靜的小手已經(jīng)變得通紅。
“任何事情都不該成為殿下遲到的理由。”溫韞澧嚴肅地說道。
“學生明白。”荊靜依然開心地笑著,這久違的戒尺,這久違的熟悉感,這一切都讓她無比幸福,哪怕挨了戒尺,她也依然覺得格外歡喜。
溫韞澧看著還站在雪地里皇太女殿下,凍得瑟瑟發(fā)抖,有些心疼,便領著她進了屋里。
屋中有充足的炭火格外的暖和,也不知溫韞澧從哪里找來一個暖手爐,隨手遞給了小小的荊靜,并吩咐奴仆去熬姜湯給殿下取暖。
真好啊,荊靜望著溫先生的背影。老師還活著,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