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在2022年的4月或是5月,南寧在下雨。
連日都是陰沉沉的天空,雨時大時小的下個不停,到處都是這么的潮濕。有時好不容易有了陽光明媚的天氣,突然間那雨就下來了,雨滴豆大,劈頭蓋臉,把在外面的人給砸的直發懵,都尖叫著紛紛避雨。那雨一下就像是不會停似的,下起來不分晝夜,最后這里也淹,那里也淹,到處濕濕的,散發著一股霉味。
我家因為是靠著后山,所以剛剛一下大,我家門就給淹了,山上的泥巴滾動著沖下來,沖山下的大街上,到處是黃橙色的水,沒過了電動車的車輪,沒過人們的小腿,沒過黑油油的瀝青地,把堆在陰暗的墻角的垃圾堆沖開,走走停停,又向前流去了。
我不想回去,于是住進了店里。
孫哥這幾天都不在,他實在是沒有生意,他連在小小洗車店的房租都要交不起了,所以天天愁眉苦臉,四處跑去接工,但似乎沒什么成效。我的工資他也發不起,最后是把我在他那兒居住所應繳付的房租給減了。
因為下雨,我也去不了哪里,便整天呆在店里,發發呆,睡睡覺,想想過往,也是自由自在。
有一天,我遇到一個叫周蛾的女孩。
那天的傍晚,天空好不容易放了晴,變成令人心曠神怡的一片蔚藍,我就推門出去轉一轉,活動活動筋骨。還沒等我走的幾步,有幾滴水就滴到我的臉上了。我心知不好,急忙往回跑,果然,我前腳剛跨進店里,后腳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正當我為我自己的速度悄悄得意的時候,我看到也有個人跑進了我的店,停在了我的屋檐下。我看見有人來,滿心歡喜,好啊,這么多天總算是有活干了!樂呵呵的想上去招呼,但再仔細一看,只見是一個學生,穿著天藍色的校服,黑底短褲,背著一個紅色的書包,長長的頭發濕答答的蓋在同樣濕噠噠的書包上。
她看到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姐姐,我沒帶傘,能在您這避一下雨嗎?”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隨便,想了想,還是客氣客氣,讓她進來店里坐坐,畢竟見她全身上下都濕了,顯得特別可憐。
她謝過我,就往里面走。其實我洗車的地方,除了一個頂,依著隔壁老舊小區的矮墻的一面,還有依著我平日睡覺的小房間的一面墻,剩下的兩面都只有架子頂住,下起雨來時,泥巴總是會沖進來,水就泡在墻根,讓她進來坐,也是沒有位置的。所以我想了想,喊她到我的小房間。
說到這,我總是有點不好意思,我的小房間之前說過,是真的很小,只放了張床,一張桌子,就沒有什么位置了。我把凳子搬出來,放在桌子前面,對她說:“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你在這坐坐,想寫作業就寫吧。”
她很順從的點了點頭,就開始寫作業,一邊寫,還在一邊和我聊天。她說她是旁邊那所高中的學生,我看了一眼她掛在脖子上的校牌,上面的名字是周蛾,于是點了點頭。
她突然抬起頭來,問我:“姐姐年紀也不大,怎么就出來工作了呢?”
我說:“我可不算是年紀不大啦,像我這個年紀,大多都應經出來工作了不是嗎?”
她沒應我,只是笑。我看到她那張可愛的笑臉上,長滿了麻子。我正看著,她又問我說:“咦?之前不是個叔叔在這里的嗎,姐姐是他的女兒吧?”
我微微一怔,在她旁邊的床上坐下,說:“怎么,你對這還挺熟啊,連那叔叔都認得?”
她有些得意地笑了,右手開始不自覺的轉起筆來,說:“對啊,我家就是住在這一片的嘛!之前也沒有見過姐姐,姐姐是哪一年過來的啊?
我只覺得有些好笑,說:“我嗎?來了好多年了,18年時來的。”
這時,雨也漸漸小了,她推開門看看,一邊收書包,一邊又問我:“姐姐之前是在哪里上的初中啊?”
我有些奇怪,問她:“這學是非上不可嗎?”
周蛾把濕漉漉的、皺巴巴的課本塞進同樣濕噠噠的書包,同時笑了一下,說:“當然不是。”說完,她已經把書包背上了,拉開了門,對我再次道謝,就出去了。
如果沒記錯,那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自那之后,她就常常到我的店里來,和我聊天,跟我講他們學校了的事情,也就算是熟絡了。
有一天下午,孫哥打電話給我說,我租房的窗戶破了,不懂是哪個小毛孩拿石頭砸出來的,現在雨水已經流進去了。
我大吃一驚,急忙趕了回來,草草的拿一些木板,把漏雨的地方釘起來,四下看看,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我就想著明天再喊人來換吧,于是就掃了掃屋里的水,打掃得差不多了,就草草的在床上躺下了。
夏天的雨在城里可能就有這么個好處,讓人非常想睡覺,所以我僅僅是躺了一下,就已經睡著了。
我做了個夢。
我夢到了好多好多年前,我夢到了我的家鄉,夢里的情節,似乎是真實發生過的,那是在我還在讀書的時候。
有一天,我們學堂和隔壁學堂一起安排了一場踏青,那應該是一個春天,天氣涼的很,我們女子學堂報名參加的人就不多,表姐本來也不想去,她不喜歡湊熱鬧,但我實在是覺得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一趟,于是就死纏爛打的求表姐和我一起報名,她最后也只能十分無奈的同意了。
踏青在一片山坡上,山坡上有一些山莊,因為我們來了,也熱熱鬧鬧的舉辦了一些活動,但具體有什么,我是一點也不記得了。隔壁的學堂全是男生,他們活動的范圍在山坡下,那里有一條小溪,我本來是想游泳的,但無奈天實在是太冷了,而且也不允許下去,只好百無聊賴的呆著。
后來發生的事情就清晰了,我的兩個發小偷偷從山下跑上來找我,一個叫吳溜子,他本來是一個喜歡斗雞走狗,無所事事的小少年,最喜歡湊熱鬧,不過也常常被一些大個子的同學欺負,尤其是一個叫鄭大的家伙。我已經記不清我是怎么和他認識的了,但這家伙做了我的小跟班,死心塌地,聽話的不行。
還有一個,叫王一九,這家伙好像家里曾經闊過,但后來也就沒有了下文,我猜多半是家道中落了,他平時話就不多,是我們中念書最刻苦的,應該是他的家人希望他可以通過這個方式重新回到我們的王的身邊,如果運氣好的話,沒準可以修成正果,長生不老,那也是造福子孫后代,光宗耀祖了。
我看到他們,很高興,看著四周人少,就問:“你們啥情況,咋還記得跑上來找我了?”
吳溜子嘿嘿的笑著,把一個包裹遞上來,說:“餅干,咱兩個給李姐留的。”
我大為高興,伸手接過了,一邊吃,一邊問道:“你們那里沒人管?”
吳溜子說:“李姐放心!沒哩!先生們都去一邊吃飯了,我們是自己活動,真他媽的無聊!好多人都上坡來了,你沒看見?”
我剛想說話,就看都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墻頭上翻過了,我用手一指,對吳溜子說:“看,鄭大,他咋這么囂張,不會去找我表姐吧,他的那點小心思,我真他娘的看得清清楚楚。走,咱也跟過去看看去。”
于是我們三個也走了過去,遠遠地就聽到有人唱歌。一走近了,還真是鄭大這家伙,他正趴在墻上,向院子里探頭探腦,院子里是幾個正在休息的女學生,鄭大正對著她們唱他自編的歌兒呢,引起里面的女學生一陣叫罵,他不僅不惱,還更大聲的唱了起來,周圍跑過來看好戲的學生也都哈哈大笑起來,也跟著喊起來。
他們最喜歡唱的,還是錢二姑娘,也就是我的表姐,表姐長得十分漂亮,水靈水靈的,令人一眼難忘。但她是正經的女孩,最討厭他們唱這些不正不經的歌,每次聽到,都要氣得哭出來。我一想到他們這么多人來欺負我表姐,一下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推開幾個圍著的學生,站到了矮墻底下,對鄭大喊道:“喂,你他娘的,還算個男人就給我滾下來,欺負一些姑娘你算什么東西!”
鄭大回頭看了看我,愣了一下,身一翻,就沉重的跳到我的面前。他俯瞰著我,問:“小姑娘,你是誰?”
我仰著頭看他,說:“我是李駟,錢二的表妹。你憑啥欺負我的表姐?”
鄭大不屑的露出一個冷笑,說:“小屁孩,少管閑事!”
說著又要上墻去,我聽到我的表姐在里面喊我,她的聲音已經有哭腔了,她讓我快別說了,快快回來,不然就去喊先生過來。
我見鄭大要爬上去,一急之下伸手一扯,拽住他的褲子狠命一拉,喊聲:“他媽的,下來!”我沒想到啊,我這一拉,勁是真的不小,鄭大的褲子一下就被我拉下來了,露出了白白胖胖的腿。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接著發出大笑聲,我看了一眼鄭大的表情,他紅一塊白一塊的臉上,露出了寫滿不可思議的憤怒。我心想我真他媽的作死啊,這回要挨打了!
于是我急忙推開站我身后的幾個人,沖出去時還很義氣的拉了一把呆在原地的吳溜子和王一九,我們三個向山坡下跑去。
快到小河邊的時候,鄭大吹了聲口哨,有幾個男生就站了起來,過來攔我們,吳溜子一拳直接錘在一個人的臉上,把那人直接撞翻出去,我也緊隨其后,側身一撞,把另一個撞開,但這時候,鄭大已經趕過來了,一把就揪住王一九,我聽到身后的聲音,心想我這不能就丟下他不管啊,我急的四下張望,看到了幾把行在地上的掃帚,不由大喜,沖過去一下操起來兩把,喊一聲:“溜子,接著!”
我的掃帚就飛了出去,吳溜子靈活,飛身一躍,就接住了我的掃帚。我一轉身也沖了回去,看到有幾個人正扯住王一九,他們幾個幾乎是扭在了一起。我掄起掃帚,對著最上面的那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陣亂抽,傳來一陣慘叫,我把王一九一下扯起來,又有幾個撲上來的,有的扯我的手,有的抱我的掃帚,有幾個躺在地上,還爬不起來,但仍艱苦卓絕的抱著我的腳。我使勁的蹬腿,那幾個人扯的真緊啊,甩也甩不下去,像抱著救命稻草似的。
我扯開嗓子喊吳溜子,他早就沖過來了,拿著掃帚劈頭蓋臉的就打,我的掃帚被人搶去了,我急得破口大罵:“他媽的,那樹下那么多掃帚,要多少你有多少,為啥要搶我的啊!”我于是手和嘴并用,張嘴就咬,死死咬住一個扯住我的人的手不放。
吳溜子發瘋似的亂打,還有兩棍抽我腦袋上了,我疼的松了口,幾乎是眼前一黑,我想罵人,但一個字也罵不出口,我緩了緩,不知是誰的一圈又一下子砸在我的臉上,我只在心里暗罵了一聲,一個重心不穩,就差點摔下去。這時就覺得有人一把扯住我,那人的力氣很大,我跌跌撞撞的被扯出來了,是溜子扯的我。我只感激的看了一眼吳溜子那張瘦臉。
我們沖到一棵樹下,我伸手去推王一九:“一九,爬上去!你躲好!”
我撿起樹下他們野炊用的餅干,水瓶來給他爭取時間,上來一個我就砸一個,上來兩個我就砸一雙,吳溜子站在我的旁邊,也是一陣亂砸,周圍圍觀的學生也是紛紛避讓,我注意到一九已經爬行去了,溜子也喊我上去。
我就不客氣了,伸手左一拉,右一拉,把褲子挽起來,腿夾著樹干,“吭哧吭哧”就往上爬。還沒爬多久,有人就撲過來扯我的腿,我手一滑差點就摔下去。我心里罵聲娘,指甲緊緊抓進樹皮里,又用腳使勁的想把那幾個沖上來扯我的人蹬掉。一九也伸手下來,緊緊地提著我的領子。
正僵持著,我聽到了溜子的慘叫聲,我轉頭看去只見他那個方向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我就心里一陣酸楚,接著是憤怒,我大喊一聲,手一松整個人就跳了下來,猝不及防的,我的重量與加速度,一下就讓他們結結實實的被壓到了。
因為一九是扯著我的,我這么一跳,他來不及作出反應,就一下子失去平衡,也摔了下來,我早有準備,就勢一滾,避過了他這一摔,我聽見了樹下的人被壓得又是一陣慘叫,我沒有去看那是什么一個場景,因為我已經沖了出去,一九跌跌撞撞的跟著我。
我撿起幾塊石頭,用力的把最外面圍觀的人拍開,我就看到鄭大一只手拎著溜子,不知說了個啥,得意的哈哈大笑,用手用力的在溜子臉上拍了拍。
我大喊一聲,飛起一塊石頭,一下子就砸在鄭大的腦門上,鄭大慘叫一聲,手一下就松開了,緊緊的捂住自己的額頭,里面我看到血都出來了。溜子一下就掙脫了,朝我們跑過來,我們三個背靠背站著,看著周圍十幾個圍上來的人,我用手背擦了擦鼻血,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枚硬幣,伸到溜子面前:“誒,你這家伙忠心可鑒,賞你點東西。”
溜子愁眉苦臉的接過了,說:“不是,李姐,我都這么慘烈了,你就不能加一點不?”
我一下子就搶回我的硬幣,罵道:“你小子蹬鼻子上眼了不是?我再給你加,就輪到我慘烈了!”
一九在我們身邊,皺著眉說:“以后再說,現在現辦完事!”
于是我們從善如流,就不說話了。正當我決心要決一死戰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先生來啦!”
我們一下就呆住了,溜子用力的推我,喊道:“快,你快走!”
我剛想問我走了你們怎么辦,難道你們這么義氣,這樣的鍋都幫我抗?結果我一回頭,那兩小子早不知道從哪里鉆走了,周圍圍著的人也一個個散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遠遠看到先生氣哼哼的走了過來。
走哇!該走去哪!
我咬咬牙,他媽的,不管了,先跑再說!
于是我就向前面小河跑去。
“李駟!你站住!”
我似乎聽到先生在喊我,但我沒有回頭,跑到小河邊,我鞋子一脫,就往河里一躍,冰冷的河水淹沒過了我,我打著抖,用力一劃,竄出了幾米遠,這時我把頭探出水面,回望向岸上,只見那里圍著好多好多腦袋,最前面的是先生的腦袋,他們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我。
水太冷,沒有人敢下來。我自由自在的游了幾圈,身上才沒感到這么冷,于是我沖他們得意地笑了:“再見了!”
我在水里游著,宛如在天上飄著,身上的痛都似乎已經不見了蹤影,我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一樣洋洋自得。
從水里出來之后,我感冒了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