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拍視頻了?”坐在早餐店,阮卿看著對面正低頭吃包子的宋昭問道。
宋昭抬頭看她一眼,“沒有。”
“那你......”
“詐她的,沒想到她信了。”宋昭不在意地聳聳肩。
阮卿有點佩服他這坦然自若的態度。繼續低頭吃飯,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爸”。
阮卿看著發亮的屏幕有些怔愣,這還是自她離開家將近一個月,家里第一次有人給她打電話。
“我去給奶奶打包一份飯。”宋昭放下筷子,抽了張紙擦了擦嘴,然后起身離開。
在鈴聲掛斷前的最后一秒,阮卿終于接起了電話。
起初,電話兩端的人都沒有說話。耳邊太過安靜,阮卿清晰地聽到阮臨安抽煙吐氣的聲音。
“今天是你奶奶的生日,回來一趟吧。”終究還是阮臨安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常年被煙熏得略顯滄桑,阮卿只聽他開口就忍不住鼻酸。
“嗯,知道了。”她小聲地回應一句。
電話中又是長久的沉默,直到最終傳來嘟嘟聲。
阮卿收起手機走出早餐店,宋昭提著早餐的手背在身后,正站在某個樹蔭下看一群老人下象棋。她正打算走過去,宋昭就看到了她,然后先她一步走了過來。
“走嗎?”
“嗯。”阮卿點點頭。
*
回家收拾了一下,拿上前幾天下班時給奶奶買的禮物,阮卿就準備出門。站在公交站牌,眼見37路公交車駛了過來。過去無數次的想象還是投射出了現實,她終究還是踏上了這輛回家的車。
37路公交車能直接到達家門口。下了車,阮卿在樓下亭子里坐了好一會兒,她在想回家要說些什么。說實話,她覺得現在回家很尷尬,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們。
可光這么坐著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阮卿深呼吸一口,然后上樓。
阮卿沒有家里的鑰匙,當她叩響家門時,覺得這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門從里被打開,開門的是她的侄子。
“是姑姑,姑姑回來啦。”侄子又蹦又跳地叫喊起來,見到阮卿很是激動。
阮卿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進入家門,原本坐在客廳說笑的人都安靜了下來,一眾人齊齊看向阮卿。
“卿卿回來了,快點來坐。”奶奶向阮卿招手。
所有人都沉默著,只有阮卿的母親李明娟繼續說著剛才的話題,甚至沒給阮卿多余的眼神。
阮卿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覺得自己腳下像生了釘,根本無法向前邁出一步。
“快點過來啊。”爺爺也同樣招呼著阮卿。
阮卿終于走了過去,將手里提著的一件新衣服放到奶奶徐蘭面前,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奶奶,生日快樂。給你買了一件衣服,你試試,不合適的話我再去換。”
“好好好,瞧著就合適。”徐蘭拉著阮卿的手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孫女給你買衣服,看你高興的。”爺爺阮傳新在旁邊忍不住打趣徐蘭。
正說笑著,李明娟突然起身回了房間,房門關上的聲音讓阮卿忍不住一顫。
客廳里陷入氣氛冰點,阮卿站在原地心里有說不上來的滋味。
“我先回房間了。”
“誒。”
阮卿深知自己站在這里讓所有人都心懷芥蒂,于是和奶奶打了聲招呼也進了房間。
房間還是以前的模樣,但阮卿大學四年能回家的次數很少,所以房間里關于她的東西也不多,只有桌子上零散的幾本書和柜子里沒帶走的幾件衣服。
她坐在書桌前,隨手拿過一本書。書頁上有不少褶皺,是當時阮卿和李明娟吵架時灑在書上的水造成的。
阮卿回憶起和李明娟吵架的那天下午,那天其實很簡單,小侄子阮鶴祺在家里太過吵鬧,阮卿說了幾次都不管用,最后實在忍無可忍找到了李明娟。
“你到底管不管他?”
本想找李明娟主持公道,沒成想她卻反問阮卿一句,“你在外面發什么神經?”
她沒有指責小孩子幾乎將房頂掀了的吵鬧聲,反而嫌棄阮卿剛剛批評他的聲音太大。
阮卿氣得快要哭了出來,“他那么大的聲音你聽不見嗎?”
“當初畢業是你要我回家的,說可以給我一個好的學習環境,可現在呢,我聽從你們的安排上著一份根本毫無營養的班,下班一邊忍受吵鬧一邊學習,卻還要為了讓你們高興去參加各種考試。”阮卿沒忍住心里話,將自己的委屈全數說了出來。
“說這話沒良心的,什么叫為了我們高興。我委屈你了是吧,我哪點對不起你,我是缺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就養出你這個白眼狼是吧?”李明娟文化程度不高,罵起人來絲毫不客氣。
每次阮卿和她有什么沖突,李明娟總是會用從不缺她吃穿來反駁。可阮卿并不這么認為,如果養育一個孩子是否合格的標準是看衣食住行,那這成本也太廉價了些。
家人眼里的阮卿,永遠不愛說話像個悶葫蘆,他們還總是拿這點批評阮卿。但在別人的視角里,阮卿是可以隨時侃侃而談抒發己見的人,和人交談時的阮卿總是會發光的。
可他們從來不會反思為什么阮卿會這樣。
對于阮卿而言,她在家里說的話從來不會有人聽,也不會有人回應,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想說了,因為每次說話都會讓她感覺很累。
沒有呼應感的談話還不如在心里與自我對話。
本來她的沉默是保護自己的盾,可是她的沉默又成了他們攻擊她的矛。
那天下午,阮卿將過去二十多年埋在心里的話通通說了出來......
手里的書翻頁,空白處赫然寫著一句話,“你要用盡全力迎接嶄新的未來”。
這是某天阮卿學累了犯起了困,她懊惱自己居然打瞌睡,于是奮力地在書上寫下了這句話。
晚上,一家人在家里吃飯,為徐蘭慶祝生日。一頓飯吃得哪里都別扭,李明娟全場都沒說幾句話,開口還都是些陰陽怪氣,這是她一貫的作風,無論旁邊的阮雨和阮臨安如何向她遞眼神,她依然我行我素。
阮卿就更不必說了,她很少主動說些什么。
晚飯結束,阮卿將桌子收拾干凈,和嫂子劉婕一起刷鍋洗碗。事情全部結束,她覺得自己也沒什么理由繼續待在家里了,沉悶的氣氛早就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她急需外界的自由。
“我先走了。”阮卿拿起包到客廳里說了一句。
只這一句,讓李明娟終于開了口,“你去哪?”
“回家。”
“怎么,你還有第二個家?阮卿你長本事了是不是,讓你回一次家都這么難了,還擺著張臉給誰看。”李明娟斜視著阮卿,口氣依舊沖得很。
阮卿不說話,她不想反駁李明娟,因為無論她說什么,李明娟永遠有下一句更難聽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研究生是怎么沒考上的?”
李明娟突然的話語轉變讓阮卿一愣,她沒太明白李明娟的話,這下她的倔脾氣上來了,“你這話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明娟冷呵一聲,“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外面跟人不三不四,這事兒鬧得整個學校都知道了,哪個學校還敢要你這號人?”
“你也不用不承認,人家何麗娜都跟我說了。阮卿,你長本事了啊,結了婚的人你都敢勾引,你還要不要臉啊。”
李明娟的話就像生生抽打在阮卿臉上,被自己親媽不明事實就大罵不要臉,阮卿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要我說啊,怨不得人家何麗娜能考上研究生,人家踏實學習不干那不要臉的事啊。”李明娟繼續冷笑道。
“閉嘴。”一直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抽煙的阮臨安終于開口。
“你沖我嚷什么,有本事教育教育你的好閨女啊。”李明娟又將怨氣撒給了阮臨安。
阮臨安一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家里的事他很少插話,更多地愿意做個旁觀者。這次也一樣,李明娟說完他就繼續沉默了。
原本考研結束,阮卿才向梁摯山告白,可在得知他的回答后,阮卿就立即遠離了他。沒成想,在今年三月份準備復試的時候,一則“中文系系花阮卿勾引有婦之夫”的消息傳了出來,后來阮卿才得知是她當時的室友兼好朋友何麗娜發布的謠言。
因為何麗娜和她報考的是同一專業的研究生。阮卿承認,何麗娜的手段成功了,那段時間被謠言纏身的她嚴重影響到了她的復習進度,以至于最后在復試中失誤。
阮卿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所以我丟了你的人,那我走行不行?你就當沒我這個女兒。”
阮卿手剛握上門把,就被徐蘭和阮雨拉住。
“不要這個家去找你的野男人?怪不得在外面有家了,阮卿,我可丟不起這人,你要滾就滾遠點。”
“少說兩句吧。”阮傳新呵斥一聲,李明娟終于閉了嘴。
“卿卿,別聽你媽的,她發神經嘴上沒個把門的。”阮雨將阮卿拉到了房間。
“卿卿,這兩天就在家里住吧。”徐蘭顫抖地拉著阮卿的手,她的眼里同樣閃爍著淚花。自己一向聽話懂事的孫女,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和家里的關系鬧到了這地步,這讓她心里很難受。
阮卿看了眼徐蘭,又轉過身背對著她,她無法拒絕徐蘭,“嗯。”
房子隔音不是太好,晚上阮卿聽到了阮臨安和李明娟吵架的聲音。
“你非要鬧成這樣,現在滿意了嗎?”
“我鬧什么了,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是實話你也不能那樣說,你讓卿卿怎么想。”
“現在我成壞人了,你倒是裝啞巴凈當老好人了,有本事你剛才怎么不開口。”
......
阮卿躺在床上突然笑了起來,看吧,其實他們都認可李明娟說得是對的。
沉默的默其實是默許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