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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離開沈家(下)

在錦初的逼視下,沈誠點滴憶起葉長清以誠相待、傾囊相授的往昔。

他不是不記得,也不是不汗顏。

但是,搏一次前程,他容易嗎?

黨爭之兇險,有人替他考慮過嗎?

“信上所言,不過是些官場的逢場作戲罷了。”沈誠揚手撕了信,小心翼翼得走近,想將錦初擁入懷中,“你既不愛看,我已將信撕了,現在你總該信我了罷!”

“信不信的,有什么打緊。你騙我,也騙你自己,實在讓我惡心。”錦初避之不及,根本也不看他,捧起一摞醫書道,“你我之間,唯今只有和離。”

話音甫落,惱羞成怒的沈誠抬手捏起她的下巴,迫她面著自己。

四目相對,醫書“嘩啦啦”散落一地。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沒有我的允許,你哪里也不許去!”

錦初的眼神、語調無一不深深刺傷了他的自尊心。她眼里豪不遮掩的疏離,更是扎得他心口疼。

他甘之若飴的,她避之不及;他視若珍寶的,她棄之敝履。

這一次,他不答應!

可錦初眼底平靜得無波無瀾,清澈無畏的眼神似要把他看穿。

“沈誠,令堂簽了文書,并將嫁妝還我,還允我來此地取回醫書,你該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你也該明白這是誰的意思。有我在,你就不怕來日新夫人進門,日子不得安生?”

沈誠愣了一下,手指加重了力道,俯下身脅迫道,“微微,莫想著拿這些話激我。自從你嫁我的那天起,我們就在同一條船上。”

“沈大人是成大事之人,樁樁件件處心積慮,不就是為了踩著葉家往上爬?”錦初兩道細眉微蹙道,“如今業已小成,何必為逞一時意氣,功虧一簣。”

沈誠瞳孔一縮,被這句話瞬間戳了七寸,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得變輕了。

錦初觀他神色,心下了然他的顧忌,冷笑道,“沈大人小登科在即,莫不是想留下我而送走你的新夫人?還是想要忤逆世子,為了我與沈家為敵嗎?”

好不容易得了攀附二皇子的橄欖枝,與薛甄的婚事,世子已廣告同僚,再無轉圜之理。

即便是河東太守,沈家亦是開罪不起。如今硬是留下已經撕破臉的錦初,對他和沈家實非明智之舉。

沈誠脊背上升起一道寒意,汗涔涔如雨流下。

對于他這樣的庶子,每一次機會都是拿命掙來的。好不容易才掙得這些,他不舍得交出去。

他的手指不由得松開。

錦初乘勢推開他,輕而堅決道,“沈誠,我們和離。”

沈誠猶自咬牙,“是因為薛氏嗎?誰人的婚姻不是父母之命!”

錦初搖了搖頭。

“我的就不是。”錦初將和離書展在他面前,不緊不慢道,“大晉以夫妻不和為由,也是能和離的。你簽下文書,你我從前的約定一筆勾銷。若再要阻攔,我可要細算令尊用了我多少嫁妝了。”

沈誠見錦初油鹽不進,萬般惱怒道,“你道是我想要娶你!當年你落水,是令尊求得我娶你!”

當年錦初之所以與沈誠訂立一年之約,只因她有一次落水在眾目睽睽之下為沈誠所救,而后沈誠就上門提親了。

錦初根本不信這世上有這么巧的事,可沈誠卻怎么都不肯罷休,竟然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求娶她。

父親在意自己的終身,也看重沈誠的用心,一力撮合,直到最后將兩人一起送做了堆。

錦初慢慢放下手中的文書,抬眸對上沈誠的目光,微微笑了起來,“哦,還有此事?”

沈誠笑得嘲諷,兩眼瞇成了針尖,陰惻惻道,“令尊擔心你嫁不出去,哭著求著讓我娶你,還怕我不答應,信誓旦旦保薦我入翰林。”

原來如此,父親一力撮合的背后竟還有這樣的故事。

錦初低下頭。

有一種悲哀從心頭升起。

她的手指緊緊掐著,忽然就笑了,“沈誠,你我所得皆非所配。這樁婚姻本是錯誤,而今就好聚好散罷。”

沈誠狠狠吼道,“葉錦初,葉家被抄了,這會兒你離開沈府,還能去哪里?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要不要?”

錦初很淡得笑了,“沈誠,我走了,你多保重。”

沈誠看著她那雙澄澈透亮的眼睛,惡毒的話,到底是說不下去了。

罷了。

待沈誠如喪家之犬般走后,嬤嬤推門進來幫著錦初一同收拾醫書。

錦初用微微發抖的手指彈了彈戳了印的和離書,釋然地笑了一下。

剎那間,父親殫精竭慮希望她擁有的一切:家世、婚姻、夫君、地位,她全部都失去了。

但能重獲自由,她已是萬分知足。

這份自由,得來不易!方才獨自對著猖狂的婆母、兇狠的沈誠她不是不害怕的。若是不害怕,冷汗不會浸濕了薄衫。說實在的,現在想起他們的臉,她還忍不住指尖微顫。

她害怕自己無法脫身,也害怕自己帶不走嫁妝和醫書。

父親像是遙遙站在懸崖邊上看著她,若她不向前邁這一步,便是天壑永別。

她得向前看。

畢竟,父親還在獄中。

黃昏的光漸漸濃烈,紅霞漫天。

街口忽然傳來粼粼車馬聲。

一名花白胡須的華服老仆領頭驅著幾輛馬車往沈府趕來,后頭跟著的幾匹駿馬之上,居然是幾名訓練有素的官中護衛。

到了近前,長公主府的管家鐘伯率先下了馬車,朝錦初行禮道,“長公主聽聞小姐在沈府受了委屈,特地讓小的來接。”

領頭的護衛上前道,“小姐可有行裝,屬下可代為搬送。”

錦初頷首,帶著嬤嬤丫鬟們下了府前石階,步子一頓,回過頭。

暮色之中的沈府,不像是她曾經的家,倒像是一只蟄伏的兇獸,仍猙獰得久久凝視著自己。

春桃幫著嬤嬤領護衛們將箱籠一一搬上馬車。秋杏心細,見錦初嘴角噙著笑,不由得擔心疑惑道,“小姐……”

“不怕。”錦初悠悠回轉身,安撫得拍了拍秋杏的手背,說起了父親常對她講得口頭禪。

“我們回家。”

沈府自是無一人相送,少夫人帶走了嫁妝,將婆子丫鬟驚得有些咋舌。

錦初和離之事,很快也傳遍了沈府。連頤養天年的沈國公,也被驚動了。

不知為何,人人口口相傳的版本竟變成了錦初不守婦道而被休棄,沈家有仁有義得奉還嫁妝。而且自打府里來了個美麗賢良的薛甄,沈誠就升官發財了。在她的照顧下,單氏的病沒幾日也好全了。

世子雖心中惱恨,可河東的嫁妝已在船上了,單氏算是不功不過。

唯有薛甄,每每想起短暫相處中錦初的蔑視、以及她在沈誠心中留下的陰霾,便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這些,都已是后話了。

深夜,宋銀回到大理寺,在簽押房見到了陸離。

陸離正提著手中的狼毫,在供詞上慢慢圈出一個錯處,懸腕批注。宋銀回身將屋門輕掩了,他也不曾抬頭,只問了句,“何事?”

宋銀咽了口唾沫,低道,“那位小夫人自請和離,沈家同意了……”

大晉民風開放,和離的、改嫁的一年比一年多,這事本也無甚好奇怪的。

但一語未盡,那頭的陸離忽然將筆擱下,神色晦暗不明。

這是要聽細稟了。

宋銀于是將錦初如何手撕夫君、壓制婆母、掙回嫁妝娓娓道來,末了還道一句,“今夜長公主派了車,將小夫人接走了。”

宋銀見陸離不應聲,摸了摸鼻尖,又小聲道,“小夫人將自己的嫁妝和醫書也全帶走了。”

陸離一言未發。

良久,倏然,笑著道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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