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自然是被姜大富拿走的。

早前被村長當眾數落，還被停了魚獲分潤，又餓又氣的姜大富終是按捺不住心中恨意，待到天一黑，便迫不及待的取了剪刀，來到船塢平臺。

“喂，乞丐！”

姜大富左顧右盼，鬼鬼祟祟來到旗桿旁，低聲叫喚已經睡去玄奘。

玄奘睜眼，便瞧見一滿眼怨毒之人，正舉著把剪刀站在身前，嚇得他連聲叫喚。

【施主冷靜，冷靜啊】

這是玄奘想要說的話，但被破布塞滿的嘴巴，卻只能發出“嗚嗚哇哇”的聲音。

“小點兒聲！”

姜大富被玄奘的動靜嚇了一跳，心虛的左右看看，然后舉起剪刀便是一句威嚇：“不要命了?。俊?

瞧著來人不像是要取自己性命，玄奘安靜了下來，眼中流露不解。

但沒等一會兒，對方就表明了來意。

“乞丐，這湖中真是妖魔么？”

姜大富解下玄奘口中破布，低聲詢問，語氣仿佛在做什么確認。

“絕對是妖魔沒錯?！?

終于能說話的玄奘活動了下酸脹的腮幫，語氣真誠：“我在崖上瞧得分明，水中有頭半魚半獸的巨妖，那沙盤便是它的神通手段，這樣的......”

“少說廢話！”

姜大富打斷道：“你就說有沒有辦法讓這怪物現形！”

“有的有的?！?

玄奘點點頭：“我習有驅魔大典，專是針對妖邪本心，意在將其魔性勾動消滅，保留其的善性，只要我施法，湖中妖魔必然現出本相原型，再難遮掩?！?

玄奘嘰里呱啦說了一大通，但姜大富其實一句沒聽懂，更沒聽進去。

他只是舉著剪刀再做威脅，就像輸紅眼的賭徒：“小乞丐，你可知道，若是你判斷錯了，那么不光是你會遭殃，我也要跟著完蛋?！?

“這村里的可不是什么善茬，之前有個人販子進村，他們直接將人打死了投入河中，如今死不見尸，官府都不曾過問?！?

“你若是說錯了，咱倆下場可不見得會比那人販子好！”

剛剛還被剪刀嚇得吱哇亂叫的玄奘，此時卻是面不改色，胸有成竹的自信，溢于言表：

“施主放心，絕對不會有錯！”

“行，老子就壓這一把，開豹子通殺！”

姜大富聞言，再無猶豫，咬著牙上前，用手中剪刀，將捆綁玄奘的麻繩絞開。

村民捆人時下手極重，這才綁了半天，玄奘便感覺全身氣運淤塞不暢，但他也沒說什么，解綁后簡單活動了幾下身體，就開始翻找法器。

要不說雙峽村富庶呢，雖然將他綁了，卻也沒翻他的包袱，只是隨手丟在旗桿旁。

眼下倒省了再去尋找的時間。

將法毯鋪在碼頭邊緣，玄奘面朝內湖，盤膝而坐，再次拿起那個葫蘆形的樂...法器。

考慮到這次是要讓雙峽村民看清妖魔的本來面目，玄奘選中了這一首。

伴隨著葫蘆搖桿，底部并排竹笛緩緩奏出樂曲，玄奘幽幽唱道：

【孩子，孩子，為何你這么壞】

【欺負，欺騙，怎么能做出來】

【裝作圣靈不該，回頭是岸】

【學會做好妖怪，前非痛改】

【乖乖，你要實在……】

悠揚的歌聲，仿佛蘊含著某種魔力，透過層層水幕，侵入湖底。

讓正在沙床上睡覺的水妖，猛地睜開眼睛。

是誰在唱歌！

竟讓他覺得有些...

好聽？

也不見它動作，龐大身體便開始上浮，水波不驚。

貼近湖面，昂頸的獸首，仿佛是要聽個分明。

湖邊船塢上，玄奘還在唱。

而為其把風的姜大富，則是越來越心虛。

待到一陣涼風吹過，之前發熱的頭腦已經徹底冷卻下來。

再瞧著安平如鏡的湖水，他心里只剩一個念頭。

悔恨，他真是只徹頭徹尾的蠢驢。

竟然會押寶在一個神志不清的乞丐身上。

完了，這下全完了。

“當啷”

手中剪刀滑落在地，姜大富雙腿一軟坐倒，也不知是餓的，還是怕的。

而玄奘呢，顯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全情投入在歌曲的演繹。

可一曲唱罷，別說是妖魔，他連一絲妖氣都沒有感受到。

這讓玄奘有些難以置信。

所謂怨憤為妖，積恨成魔，世間大多數妖魔，都是受了某種炁意升靈開智而成。

而炁意中最強烈的，無疑是五陰五毒，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

所以禪宗認為，只要人能將心性修得八風不動，世上便不會再有妖魔，人人安平喜樂，如同極樂凈土。

但這種是理論上的理想，實際上人間的妖魔鬼怪依舊是依憑怨恨炁意升靈的多。

所以絕大多數妖魔，都會帶些兇性，除非是山中一些遠離凡人，吸收天地靈氣而生的，才會是出塵飄逸，圣潔空靈，不沾半點妖氣。

可湖中水妖光從形體看就同這些圣靈不沾邊，標標準準的怨憤升魔啊，但怎么會一點兒妖氣都聞不到呢？

即便沒有妖氣，怨憤、魔性又該要如何隱藏呢。

玄奘不解，舉著法器站在岸上發呆。

這可讓湖下聽曲的水妖有些不高興了。

它正聽得起勁呢，曲兒竟然停了，這哪能行。

想了想，它微微動念，湖底砂層凝結成長條觸手，“pia”地從湖底卷出一些銀兩、銅錢甩上岸去，不偏不倚拍在玄奘懷里。

【好活兒，當賞】

偶爾雙峽村老人做壽，村里會請戲班來唱戲，當一出戲演完，村民便會大聲叫好，然后丟些銀錢。

隨后戲子們便會千恩萬謝，再唱一出戲。

水妖覺得玄奘唱得比那些戲班好聽，它還想再聽，便學著村民的樣子，丟了些銀錢上岸。

你問水里為什么會有銀錢？

還能是為什么，當然是那些村民投進湖里的。

要說這些錢也是有些奇妙的，每一個銅幣都帶著香氣，水妖將這些香氣吸食完后，便會獲得比飽餐還大的滿足。

當然，吸完香氣以后，這些銅錢，碎銀就沒啥用了。

水妖便將他們存在湖底，如今竟然派上用場，它頓時覺得自己機智無比。

岸上船塢，玄奘被沾了水的銀錢砸醒，瞧著散落一地的銀錢。

他并未意識到這是水妖的欣賞，只覺得是種羞辱，挑釁。

這些銀錢仿佛是妖魔在同他講，它就隱藏水底下，它就偽裝圣靈，但只要它持續給漁民好處，就能一直神圣下去。

“我，決不允許，你，愚弄百姓！”

降妖伏魔的心意再次強烈，玄奘毅然奏響法器，這次的歌聲，要比之前更加響亮。

妖魔，這次定要你，現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