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城，不歸巷

等到玄奘走回程，已經(jīng)是天色將明的時陣。

這一日一夜的奔波不停，榨干了他最后一絲體力。

所以在回到不歸巷后，他倒頭便睡。

待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正要同師父匯報情況，卻被胖和尚帶到了城東人聲鼎沸的市集上。

并在一家鹵味旁站定。

“玄奘，你爽么？”

胖和尚站住身形，扭頭笑瞇瞇的問。

雖然胖和尚天天都笑，但玄奘覺得今日這個笑容好像有些不一樣。

多少帶著幾分...淫蕩。

所以玄奘面無表情的反問：“爽什么？”

“你泡妞了！”

胖和尚瞧玄奘不認(rèn)，當(dāng)即直言戳破道。

“師父你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泡妞呢。”

玄奘抗辯道。

“玄奘，你對男女之間的事怎么看？”

胖和尚也不惱，又問。

“男女之間的愛是小愛，跟我一點兒關(guān)系沒有！”

玄奘大義凜然：“我是要為世間的大愛去修行的。”

胖和尚聽完弟子的話笑瞇瞇，伸手從旁邊的鹵味攤上抓來一只鵝腿，舉在玄奘面前。

“想吃嗎？”

“咕嘟~”

自前夜那碗濃粥后，玄奘粒米未進(jìn)，此時見到鵝腿，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但是他的表情卻是堅定：“我不想！”

玄奘話音未落，胖和尚就笑瞇瞇的大口大口吃起了鵝腿，一邊吃還一邊吧唧嘴，吃得滿嘴是油。

“師父，你這樣不好，這樣是有違清規(guī)的。”

玄奘瞧胖和尚鵝腿吃得香，旋即出言提醒。

哪知胖和尚聞言只是笑笑，一邊咀嚼一邊悠然道：“我心中沒有鵝腿，吃了也無妨，你心里想吃，嘴上卻說不吃。”

“就差，這么，一點點兒！”

玄奘聞言，瞳孔猛地一縮，心有所悟。

但還沒等他悟出東西，鹵味鋪的老板娘，便一巴掌甩到胖和尚的光頭上。

“啪！”

膀大腰粗的老板娘一手拿著菜刀，一手巴掌，厲喝道：“臭和尚，吃東西不用給錢啊！”

“那還給你咯。”

胖和尚后腦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惱，而是將咬了三分之一的鵝腿放下。

這老板娘哪里會肯，當(dāng)即提著菜刀要追砍兩人。

對于這個場面，玄奘早已習(xí)慣，當(dāng)即扭頭便跑。

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此時但凡他有半點猶豫，胖墩墩的師父就能不知怎么跑到他前面，然后他就會被人留下......

不說了，再說都是淚，跑吧！

要說這老板娘也是個氣性大的，愣是從城東追到了城西，直到兩人躲進(jìn)不歸巷，老板娘忽然追丟了人，才悻悻離去。

而不歸巷內(nèi)，逃出生天的師徒倆則是一左一右倚墻而立，一個捂著胸口，一個彎腰扶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氣。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逃亡啊！

喘著粗氣的玄奘扭頭正要同師父說話，余光便瞟見了墻上的畫。

鐘靈毓秀的仙山，抱著小狗的道童。

團(tuán)結(jié)友愛的師兄，關(guān)懷備至的師長。

如家庭般的宗門，無法違逆的敕令。

零落四散的弟子，血灌瞳仁的道童。

沾滿鮮血的雙手，堆積成山的犬尸。

“師父，你知道茍道長啊？”

玄奘一眼便瞧出，畫中道童氣質(zhì)同茍道長想象之處，便出言朝胖和尚詢問道。

“茍自輕原本是茅山弟子，心地善良，資質(zhì)不俗，成仙有望。可惜年紀(jì)輕輕的他，無法理解山門被封禁的因由，只以為要是能夠找到新的煉尸手段，便能重開山門，回到當(dāng)初。”

胖和尚將茍自輕的故事娓娓道來，仿佛一路陪同，親自見證般：“當(dāng)一種執(zhí)念太深，便成了心魔，為了達(dá)到目的，他便開始用小狗進(jìn)行實驗。”

“實驗出奇的順利，在確定煉尸法可以作用于犬類的那一天，他親手殺死了自己親手救下的小狗，自那一刻起，心魔便在茍自輕心中扎下了根。”

“茍自輕悟性超凡，若是放任下去，等到他把尸群祭練到【旱魃】境界，將是比妖王出世還要嚴(yán)重的魔禍，等到那日，琰浮世界恐怕將要赤地萬傾，死傷不知多少生靈。”

“能夠在此時勸他回頭，實在是功德無量。”

所謂凡夫畏果，菩薩畏因。

胖和尚的說話，也間接揭露了仙佛的行事手段。

從某種角度講，倒是同人間，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的道理相同。

仙佛很少會在事情無法收拾時候才面來做救世主。

而是在災(zāi)劫將要起苗頭的時候就把事情解決。

所以看起來，眼下只是勸回了一個入魔的道士。

但實際上，這是在無形中消磨了一場必然出現(xiàn)的巨大的災(zāi)劫。

以玄奘如今的境界，他顯然是無法盡曉其中深意的，但他聽到師父這樣說，卻是打心底里高興：

“那師傅，這是不是說明，我的試探通過了？”

“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誰知胖和尚聞言，話鋒一轉(zhuǎn)，便朝徒弟調(diào)笑道：“你這趟過去，盡給九天道長添亂了。人花功夫廢口舌，好不容易將茍道人勸回頭了，你倒好，一曲給人唱入魔。”

“若不是真人在場，你不光自己要死，還要害死靠山村的全體村民。”

“搞得一團(tuán)糟不說，人家對你是又點撥又照顧，最后還得是人家出面收拾爛攤子，你卻躲在山里泡妞快活，你倒是說說，這試煉能算你過的么？”

胖和尚開口第一句，便讓玄奘臊得抬不起頭。

此時他才了解，原來這趟靠山村之行，他竟然做得這么糟糕。

難怪當(dāng)他當(dāng)眾揭穿茍自輕身份時，茍道長會說那樣的話。

原來那時他就已經(jīng)回頭，是因為自己出現(xiàn)，才憑空多出那么多的手尾。

一時間，玄奘心里頭滿是對自己無能的懊惱，還有對黎景的感激，以及崇敬！

經(jīng)過師父的提醒，他才猛然意識到，雖然之前他已經(jīng)將真人的境界擺在很高的位置。

但此時再回頭想想，他以為的高，顯然還不夠高。

那些讓人振聾發(fā)聵的提點，此時再細(xì)細(xì)咂摸，竟然還又夾雜著好些深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玄奘低聲呢喃：“真為用，假亦為用！”

嘟囔著這些佛讖一般的言語，玄奘隱隱有些明悟，便朝胖和尚問道：“師父，若是發(fā)心正，結(jié)果好，佛門弟子說假話也沒關(guān)系么？”

胖和尚聞言，沒有答是，也沒有答否，而是朝弟子笑說道：“你去一趟，雙峽村，用眼睛看，用心領(lǐng)悟，自然會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