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如墜冰窟的絕望。
有些東西其實經不住細想。
茍自輕以為,他用犬尸作為資糧,便是消弭煉尸一道最大弊病。
其實那弊病還在那里,只是相較人尸,程度更輕。
犬類亦是生靈,亦有感情,甚至對天道輪回而言,同人類也沒有什么差別。
只是這種事情,作為煉尸一脈修行者,自然不會去想。
若是想了,心中便存了疑慮。
心有掛礙,又怎能完成修行呢。
可不想并不代表不在。
古往今來那么多煉尸一脈的修士,驚才絕艷的不在少數,為何心魔大劫總過不去呢。
原因就在這里。
同很多精進極快的魔道功法一樣。
當你只把自己當人,而把別人當做牛馬給養的時候,心境便會出現巨大破綻。
你可以遮掩,可以隱瞞,甚至可以扭頭不看。
但破綻就在那兒,你越是不敢面對,它就會變越大,最后撕開一個世界,引得心魔狂歡。
煉尸法也是同樣,隨著尸犬越來越強,這種恐怖也會越來越大。
只是這種恐怖都被僥幸遮掩著埋在心底,因為藏的深,所以不去想,好像不去想,它就不存在一樣。
而當這些被埋藏心底的恐怖,轟然降臨的時候。
茍自輕的道心,碎了。
體內魔氣更像漏氣般逸散,爬滿張臉的黑筋迅速消退。
伴隨著道心破碎,魔氣散溢,此時的茍自輕萬念俱灰,失神低喃:“原來我求的道,一直都是錯的嗎,那我這么多年算什么,長生一脈這么多代算什么,執魔不悟嗎...”
真靈蘇醒,千百頭尸犬嘶吼著向茍自輕撲殺過去。
而此時的煉尸道人,卻是連金光咒的手印都沒有捏,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未作絲毫抵抗,一心求死。
眼瞅著煉尸道人便要被狗群分尸,卻有一頭赤焰巨犬從天而降。
這焰犬,形若獅虎,一對遮天蔽日的蝠翼生在肋下,蝠翼上是些符咒文字,玄奧如天書神授。
脖頸生著一圈青紅焰鬃,身上遍布煅巖似的赤紅紋路熠熠閃閃。
它護在茍自輕身前,直起上身咆哮,張口一吐便是火浪翻滾,霎時間便將數頭湊近尸犬燒成灰灰。
隨后又舞動雙翼,兩道火龍卷憑空而現,生生將尸潮逼退后,又壓低身子朝尸潮發出烈聲嘶吼。
“小灰......”
原本心生死志的茍自輕瞧著眼前巨犬,視界有些模糊。
他哪能認不出,眼前這頭便是他最初祭練的狗尸,是他親手救活,亦是他親手殺死的,愛犬。
……
那年茅山,長生一脈不朽峰
小道士同眾師兄上山練功,行至山腰灌木林時,隱約聽見小獸嗚咽。
循聲而去,小道士發現一只小灰狗。
小灰狗很瘦,斑禿的表皮緊緊貼著骨骼,身上到處都是創口,藤蔓纏繞它身體的每一寸,像在吸食血肉,更有無數蒼蠅落在小狗身上,正在饕餮。
“你聽錯了,它已經死了。”
師兄對小道士淡淡一句,然后拍了拍他的頭:“別看了,該去練功了。”
“我剛還聽到它叫。”
小道士執拗的認為自己沒有幻聽,他闖入灌木林中,驅趕蚊蠅,斬斷藤蔓,可小狗依舊蜷縮著,一動不動。
他用道袍裹著將它抱起,強行撐開小狗閉合的眼皮。
“喂,別睡。”
云頂上,過路的鬼差松開了束縛犬魂脖頸的鎖鏈,拍了拍小灰狗的腦袋。
本來已經確定要入惡狗領的幽靈,因為小道士的出現,重新回到了人間。
噗通,噗通,那微弱的心跳聲音,讓小道士無邊狂喜。
“他沒死,他沒死!”
小道士抱著小灰狗,朝眾師兄興奮地大吼。
可惜,長生一脈的修士,心如鐵石。
“養不活。”
瞧著進氣少,出氣多的狗崽,師兄冷冷一句:“少費力氣,挖個坑去。”
小道士緊緊摟著小灰狗,倔強的腦門仿佛刻著三個字——他不信。
小道士缺了一日的課業,帶著小狗奔下山去,求命。
宗里的醫師看了一眼,不愿醫治,還判了死刑:
“皮上全是傷口,肉里都是蟲卵,失血過多,后肢殘疾,撐不過去。”
醫師不救,小道士自己救,一言不發,扭頭就走,倔強離開的背影像是在說——他不信命。
他用筷子給小黑狗拔除蟲卵,每拔一下,小黑狗便疼得抽搐一下;
只是腦袋上,耳朵里的蟲卵,便積了滿滿一碗。
“別怕,拔了就能好了。”
小道士一邊拔,一邊對小狗輕聲鼓勵。
待拔完蟲卵,他又將自己的餐食,和水打成糊糊,一點一點的喂進小黑狗的嘴里。
更將剛煉出沒多久的內氣,一股腦渡到小狗身體。
小道士不清楚小狗最后能不能活,他只是拼盡全力。
靈魂被愛,會讓肉體煥發生機。
被醫師下了斷言的小黑狗奇跡般的撐住了。
在第三日的喂食中,它睜開了眼,沖著小道士嗚咽叫喚,淚流不停。
自此,小道士的房中便有了一只小黑狗。
雖然小黑狗依舊瘦骨嶙峋,后肢殘疾萎縮,走起路來只能拖地前行,但它確實活了。
瞧著傷口開始愈合,漸漸長出新毛,蹲坐進食如趴地蝙蝠一樣的瘦犬,眾師兄嘖嘖稱奇。
小道士面有得意,作為長生一脈年紀最小的弟子,這還是他第一次做出讓眾師兄贊嘆的事情。
小小少年意氣風發,胯下海口:
“師兄們瞧著吧,我要養的小黑重新站起,比狼狗還壯。”
眾師兄雖然不信,但還是鼓勵幾句。
沒有人當真,因為能將小狗養活便已經很了不起。
重新站起?
倒不是沒有這樣的手段辦法,但又有誰會用在一只小狗身上呢。
師兄們都這么想,除了小道士。
宗里醫師瞧見自己判了死刑的小狗生生撐了下來,教了小道士一套摸骨、正骨的辦法。
幾月后的某日,已經完全掌握犬類骨骼結構的小道士,親手掰斷了小黑狗蜷縮一起的后肢。
包扎,上藥,用木棍固定......
劇烈的疼痛讓小黑狗拼命掙扎,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對小道士咆哮,齜牙。
它雖然是只小狗,什么都不懂,但它清楚,小道士不會傷害它。
果然,在小道士的操作下,后腿傷勢愈合的小狗竟然真的重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