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昭二十六年,暮春時節的煙雨朦朧了整個金陵城。細密的雨絲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沈聽肆撐著油紙傘,步履匆匆地奔走在趕往刑部的路上。
自她歸入刑部上職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遲到。
只因昨夜好友楊榆酩酊大醉,深夜造訪。拉著沈聽肆廢話到了深夜,耽誤了她休息的時辰。
沈聽肆一腳踏入刑部衙門,便覺察到了怪異的氣氛。衙役們只管低頭來去匆匆,儼然沒有了往日的活泛。
沈聽肆下意識地就想到,莫不是自己那頂頭上司又不知從哪位大員那里吃了癟,然后回到衙門來發泄遷怒了。她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只希望今天不要被無端牽連才好。
沈聽肆自己本身就未按規定時辰上職,怕上司無端將火氣遷怒到自己身上,便掩著頭快步邁入了自己辦事的院里。
“清晏今日怎來的如此遲,都過了上職時辰。”
齊承胤當年將沈清晏接出金陵后,為掩人耳目,便給沈清晏改名沈聽肆。寓為聽鶯念及友,弘肆六藝學。
后來沈聽肆掩去女兒生身,科考入仕便將原名“清晏”作為表字。這是父親沈相當年對朝堂乃至天下的期望——海晏河清。
沈聽肆剛邁入院內,便瞧著丁仇急匆匆朝自己走來。
未等沈聽肆講明緣由,丁仇滿臉慌張,又道:“清晏啊,出大事兒了,出天大的事兒了。”
“丁兄莫急,慢慢說。”
“你那位工部同窗楊榆今早于昭靈塔上一躍而下,躍下之前還曾喊……還曾喊……”
“曾喊什么?”沈聽肆抓住丁仇的手急問道。
“曾喊,陛下的昭靈塔要塌呀!”
沈聽肆想著昨夜還與自己闊嘆天地吏治的同窗好友,今日便沒了,不由得心頭一震。
這平昭二十六年的暮春,注定是一個多事之春。
各地流民暴亂,朝中大員販賣人口,宮女接連暴斃都仍未得到妥善處理,現如今在皇帝壽誕前夕又出了這檔子怪事。
金陵各部衙門都將腦袋別在了褲腰上。
這也便解釋通了為何沈聽肆今日剛進刑部衙門便覺察到了怪異氣氛,想來也是因為這一檔子事情鬧的。
沈清晏的眼底悄然閃過一絲暗淡,“事情的確頗為怪異。”繼而又追問道:“那仵作驗傷可有得出什么異常之處?”
丁仇原本想著告知這檔子怪事之后,能夠看到一向冷淡的沈清晏會表露出大驚失色的模樣,可現在看來,倒是多多少少有些掃興了。
丁仇道:“仵作說楊榆死前大量飲酒。”
聽到這個消息,沈清晏頓感惋惜,她大概已經知曉這件荒謬的“墜塔案”即將不了了之。但還是心存那么一絲僥幸,問道:“那大理寺可有說此事如何處理?”
“大理寺以楊榆飲酒過量不幸墜亡結案了。”
丁仇說完之后,便轉身返回了屋內去辦公。
沈清晏佇立在四方小院的正中央,抬頭望了一眼天色,這才發覺細雨已然停歇。她收起油紙傘,從地上拾起一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桃花花瓣。
雨后的微風輕輕拂起她衣衫的一角,沈清晏只感覺到一陣涼意襲來。
今年的暮春,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了一些。
昭靈塔乃是皇帝為慶賀自己的壽誕,歌頌自身的功績,以及祭奠亡靈而建造的。
早在一年前便下令開始籌備建造,由此可見皇帝對昭靈塔的重視程度。這檔子怪異之事在壽誕前夕被稟報至皇帝跟前,自然免不了會遷怒一批官員。各部為了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將楊榆墜塔前喊出的那句“陛下這塔要塌”當作是他酒后的胡言亂語。
區區一個小官員醉酒不幸墜塔身亡,自然是掀不起太大風浪,皇帝也就不會得知。
區區一個小官員醉酒后不幸墜塔身亡,自然是難以掀起太大的風浪,皇帝也就不會得知此事。
沈清晏只覺得這件事似乎沒有那么簡單,然而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對勁。此時的她只是為這位同窗好友的逝去而深感惋惜。
夜幕悄然降臨,忙完所有手頭的案件后。沈清晏便回到了家,百無聊賴。
索性拾起昨夜楊榆留在自己屋內舊書,粗略翻閱了一下便又置回了桌上。原來是工部建造昭靈塔的材料購置記錄。
應是楊榆昨夜喝酒時不留意落在自己屋內的,沈清晏將其收好,欲明日閑暇時送還給工部。
她躺在床上,反復憶起楊榆昨夜那句——“假的,都是假的。”
假的?什么是假的呢?
楊榆這句話到底是在無意念叨,還是有意告知呢?
震天的巨響砸入沈清晏的耳中,擾亂了她的思緒。
沈清晏走出門去,就瞧著官兵官員朝著一個方向匆忙奔去。
那個方向怎的如此熟悉?
一個明晃晃的答案在沈清晏的心頭涌現,她眼里霎時激起了波瀾,低聲念叨:“不好,昭靈塔。”
沒錯,昭靈塔在夜雨里,就如楊榆說的那樣,真的塌了。
昭靈塔坍塌連同楊榆墜樓前的那句“寓言”不消片刻便秉到了皇帝案頭。
大殿內氣氛嚴肅,烏泱泱地跪著一大批各部重臣。他們額頭緊貼地板,誰都不敢探頭去看龍顏大怒的天子。
皇帝期盼了一年的功德塔臨了兒在壽誕前一夜坍塌,更荒誕的是印證了死人所謂的“預言”,這寓言也是遺言,甚是不祥。
“墜樓的是什么人啊?”良久,皇帝終于打破了這片死寂。
工部尚書游慶顫顫巍巍地從一眾朝臣中跪爬出來,回稟道:“回……回陛下,死者是我工部員外郎楊榆。”
皇帝聽后大怒,抄起案上的奏章便朝著殿下的游慶砸去。“好你個游慶,這所有事兒倒是都趕在了你這工部。朕問你,朕的照靈塔你是怎么給朕修的?”
天子震怒,游慶早就嚇傻在了原地,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皇帝的話。
皇帝最終失去了耐心,對著滿朝官員下達皇命,道:“都給朕查,朕的昭靈塔何故坍塌?楊榆的死也要給朕查。”
皇帝下令后,便從皇位上站起來,氣沖沖地退了朝。
另一頭的沈清晏越發覺得楊榆的死有蹊蹺,她始終覺著,楊榆最后那句“什么都是假的”是在有意地透露著什么消息。
沈清晏又翻閱了一遍手頭楊榆遺留下來的賬本,規矩齊整地記錄著用材,花銷。賬面上實在是得不出什么可供利用的消息。
沈清晏轉念想到,建筑坍塌原因大抵可分兩種,取材粗劣與建造結構有誤。
她恰有賬本在手,坍塌原由究竟是取材還是結構,實地探查一番便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