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閑第一次見識到古人的戰(zhàn)力,尤其是盧奎這種出自世家將門的武將,他的胖不是肥,而是一種給人看上去很壯實的感覺。
碩大的橫刀揮舞起來,輕松的就像是揮舞玩具,毫不吃力不說,整個人也非常靈活,方閑發(fā)誓,這貨是他見過最靈活的胖子!
很難想像一個壯碩的家伙與人拼殺起來不是那種橫沖直撞的感覺,反倒是靈活異常,左奔右突,加寬加厚的橫刀竟如一條靈蛇,毫不費力的便能砍下一只胳膊。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就算砍掉一條胳膊,堪堪躲過長刀的橫掃,盧奎已經略處下風,更重要的是他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若非對方和他一樣身著冷鍛盔甲,方閑相信這場戰(zhàn)斗已經結束,很多次那些甲士都是硬扛著他一刀迎面而上,就算那被砍掉一條胳膊的家伙,也是發(fā)出咆哮,兇狠的沖上去拼殺。
雙方都知道,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盧奎活著,剩下的人都得死,包括他們的家人,若盧奎死了,他們便安全了。
反倒是老巫女溏吉次珍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冷冷的看著屋外的人在纏斗,方閑就是用腳后跟想都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盤,無非就是兩邊不得罪。
誰都不會擔心她將真相說出來,只要她敢開口,整個木雅寨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她太渺小了,渺小的如同一粒塵埃。
可惜,有人并不希望她坐山觀虎斗,“篤”……
一支冷箭從窗戶中射出,在精準穿透甲士的面甲后扎入他的面門,“嗷……”凄厲的慘叫響徹木雅寨,這家伙疼得不行,就算在地上打滾也難以緩解錐心的疼痛。
一瞬間,所有的甲士皆是冷冷的看向窗口的方閑,黑洞洞的面甲之后是一團團憤怒的火焰,但他們很快便收回目光,齊齊的向盧奎而去,攻擊更為猛烈,更加舍生忘死!
只要殺了盧奎,方閑幾乎不是什么威脅,但若拖延下去,那柄能夠射穿冷鍛甲的弩箭就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倒是盧奎看了一眼地上打滾的甲士,微微皺眉:“破甲箭?”
只不過剩余的甲士并不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迎面而上的同時嘴里發(fā)出長嘯,可這雷霆一擊卻被盧奎輕松化解,橫刀一甩,竟拼盡全力迎面而上,而非之前的卸力打法。
四柄長刀砍在一起,其中三柄竟被砍斷,這一擊才是盧奎真正的實力和力量,對面的甲士就算有面甲遮擋,也能從他們的雙目中看到絕望。
方閑對搏殺技一竅不通,但也能看出盧奎之前根本就沒用全力,倒是這幾人連滾帶爬的繼續(xù)沖向盧奎,那種決絕就和從嗓子深處發(fā)出的非人咆哮聽的人不忍,他們是在送死……
一個,倆個,盧奎輕松斬殺,但每殺一個他都要從牙縫中擠出一句:“為何如此!”
沒有回答,對方就像飛蛾撲火般的沖過來,直到那個斷了胳膊的被盧奎一刀背給拍翻在地,這場自殺襲擊才算結束。
盧奎用長刀挑起地上的甲士,聲音冰冷的開口道:“賴小雙,你是老子一手帶出來的,要不是老子收留,你早餓死在長安城的臭水溝里,因何負我!”
方閑這才發(fā)現摘掉頭盔的甲士不過二八少年,臉上甚至還有些稚氣不曾脫去。
少年慘然一笑:“小雙這條命是盧都尉所救,死在您的手中倒是死而無憾,還請都尉放過我那群認下的兄弟姊妹,給他們留條活路!”
“老子不欠你的,反倒是你欠我的,你這條命除了我誰也收不走,說,因何背叛我,因何背叛大唐!”
“都尉莫怪,我等別無選擇!您也快走,吐蕃人不會放過您的!”
這小子說完便一頭扎向橫刀的刀尖,整個面門“噗哧”一聲就與盧奎手中的橫刀融為一體,盧奎瞪大眼睛半天,最終沒有抽出長刀,而是將它與刀上的人輕輕放下……
前來木雅寨的所有甲士皆以戰(zhàn)死,而身為頭領的盧奎卻孑然一人,環(huán)顧四周看了一圈地上的尸體后放聲慘笑,那笑聲聽的人寒意徹骨,也充滿了無限凄涼。
倒是方閑提著弩箭走了出來,一具具的檢查這些人是否死透。
盧奎對他的行為很不齒,認為方閑的做法不光在侮辱自己,也是在侮辱這些曾經跟隨他的手下!
但方閑卻并不在乎,而是認真的檢查尸體,尤其是頸動脈和瞳孔,每個人的眼皮他都要扒開看一下,當他扒開一個吐蕃人的眼皮后,便毫不猶豫的用弩箭射穿了這個家伙的腦袋。
直到此時盧奎才發(fā)現這個本該死透的吐蕃人不知何時舉起了手,繼而無力的掉在地上,兵刃發(fā)出鏗鏘之聲。
“你……”眼瞧著方閑的預判,盧奎驚詫的不知該說什么,倒是方閑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死人的瞳孔會擴散的,無對光反射。”
“這些也是你師門的學識?”
“嗯,算是吧!”
“果異于世俗之學也!”
方閑看了盧奎一眼,微微一笑道:“昌黎先生說過,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而家?guī)熞舱f過同樣的話,人之渺小,窮極一生,世上學問之萬一不可學盡也。我從師門中帶出來的那點學問,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盧奎微微一挑眉頭,認真的看了方閑半天,最終長出一口氣的感嘆道:“看來不只是我錯了,就連公主殿下都錯!你小子身上最有價值的東西不是對九曲之地的猜測,而是你師門所學啊!”
這一次方閑沒有反駁,而是緩緩起身,支起腰桿,以無比驕傲的口氣道:“這點我不會否認,我之師門遺世而獨立,上窮天理,下索碧落,以儒學格物致知之骨,以明理為體,以明道為神,由器及道,知行而合一,所以更重實踐,故師門中有大能者曰:“實踐乃驗真理,以此規(guī)矩,萬事不破。””
“實踐乃驗真理……實踐乃驗真理……”
盧奎一遍遍的重復著這句話,全新的思想也在一次次的沖擊著他的認知,格物致知出自儒學沒錯,可方閑的話中卻蘊含著幾千年人類發(fā)展中總結出的道理更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格物致知出自儒學,但儒學之中極少有文章能夠解釋這四個字的意義,更沒有讓人追求這一理念的具體范本。
為何?因為格物致知要的就是讓人親自去實踐,把想到的理論付之于行動,用時間,用實踐去檢驗這句話本身。
方閑是后世人沒錯,但他依舊沒法打破漢家文明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智慧,只能把后世的理念與這個時代的思想所結合,于是便出現了一個半新不舊的“師門”思想。
看著盧奎沒有緊縮,全然忘記自己身處何種環(huán)境之中,老巫女在邊上驚詫的盯著方閑,她完全聽不懂這二人之間對話的含義,但卻敏銳的發(fā)現盧奎真的被這小子的話給震住了,也意味著這個來自木雅貢嘎的少年人背后,真的有一個神秘,智慧,強大到令人發(fā)指的師門。
死去的人終究是死去的,方閑讓木雅寨的人將他們堆起來一把火燒的干凈,而盧奎全程沒有言語,只是握著鏊盔的手因為過分用力而變得蒼白。
“看來公主身邊也被安插了一些人,你也是知道的?”
盧奎僵硬的扭過腦袋,看向方閑緩緩道:“少年人可以聰明,但不該有看透一切的眼光,你這樣不招人喜歡的。”
“我要是不這樣如何體現我的價值?如何讓我顯得與眾不同?我不怕被人所厭,我怕自己泯滅與蕓蕓眾生之中。”
隨著方閑的話,盧奎一挑眉頭:“嗯~~有點少年任俠的意思了!公主身邊是有些不該出現的人,但以與吐蕃贊普和親,這些鬼蜮伎倆是避免不了的,連我麾下的大唐兵卒都有背叛者……”
“所以公主身邊需要一個能謀善斷之人。”
“呵……你倒是真會毛遂自薦。”
“你來找我為何?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封書信?公主怕是也對我頗為好奇吧?身邊總要有個能用的人才是,我還指望公主為我寫下薦書,去往長安城呢!”
盧奎忍不住冷笑道:“哈,好謀劃,公主生父乃邠王,曾與先帝共患難,國之柱石圣人倚重,若能走上這條路,嘿嘿,你可不比那些長安城的勛貴子弟要差啊!”
方閑笑了笑:“盧家哥哥如何知曉這條路我能走得通?”
“原本是不相信的,現在卻是相信,看到我等這般拼殺,你竟還能從容的放冷箭,要知曉取人性命說的容易,可對于常人來說卻是天人交戰(zhàn),你卻不同,你這般年紀別說殺人,就算是見了死人也該驚恐尖叫才是。”
方閑扭頭笑了笑,一雙白牙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森然:“我見過的尸體比你多你信嗎?”
“我信!”
盧奎罕見的沒有質疑他的話,而是認真的點頭:“瞧你扒開尸體眼皮的模樣就知曉,你這手穩(wěn)得很啊!”
方閑當然不會把自己做過解刨的事說出來,其實他也怕,但只要到了尸體面前就會本能的將對方當做解刨臺上的對象,至于弩箭殺人,他是真的天人交戰(zhàn)了半天。
一開始他本打算射對方胸口的,誰知射到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