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

【主旨】這是一首征人思家之詩，反映了兵役給人們帶來的深重災難。

【原文】

我徂（1）東山（2），慆慆（3）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4）。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5）。制彼裳衣，勿士（6）行枚（7）。

蜎蜎（8）者蠋（9），烝（10）在桑野。敦（11）彼獨宿，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果臝（12）之實，亦施于宇（13）。伊威（14）在室，蠨蛸（15）在戶。

町疃鹿場（16），熠耀（17）宵行（18）。不可畏也，伊可懷也（19）。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鸛（20）鳴于垤（21），婦歎于室。灑埽穹窒，我征聿至（22）。

有敦瓜苦（23），烝在栗薪（24）。自我不見，于今三年。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倉庚（25）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26）其馬。

親（27）結其縭（28），九十其儀（29）。其新孔嘉（30），其舊如之何？

【注釋】

（1）徂（cú）：往、到。

（2）東山：在今山東境內，詩中士兵所戍守的地方。

（3）慆慆：久久、長期。

（4）零雨其濛：細雨蒙蒙。濛，雨點細小的樣子。

（5）西悲：指因懷念西方家鄉而悲傷。

（6）士：同“事”，從事。

（7）行枚：行軍時銜在口中以保證不出聲的小竹棍。這里是軍旅生活的代稱。

（8）蜎蜎（yuānyuān）：爬行、蠕動貌。

（9）蠋（zhú）：桑間野蠶。

（10）烝：久。一說眾多或語氣助詞。

（11）敦：本指圓形，這里形容人蜷曲著身子睡覺，縮成一團。

（12）果臝（luǒ）：葫蘆科植物，一名栝樓。

（13）施（yì）于宇：形容滿滿地掛在房檐上。施，蔓延。宇，房檐。

（14）伊威：蟲名，俗稱土鱉蟲。

（15）蟏蛸（xiāoshāo）：一種長腳蜘蛛。

（16）町畽（tǐngtuǎn）鹿場：此指田舍荒蕪變成被獸蹄踐踏的地方。町，田界。畽，村莊、屯。

（17）熠耀：閃光發亮。

（18）宵行：夜間飛行。

（19）伊可懷也：此句意思說田園荒蕪并不可怕，這反倒更加令人思念。伊，是。

（20）鸛（guàn）：水鳥名，形似鶴和鷺，體形大，食魚。

（21）垤（dié）：小土堆。

（22）我征聿（yù）至：我的征人要回來了。聿，語氣助詞。

（23）瓜苦：瓠瓜。這里指用瓠瓜一剖為二的酒瓢。古代結婚時行合巹禮，夫婦各持一瓢，斟酒以飲。

（24）栗薪：蓼薪，即束薪，古代行婚禮時所用。

（25）倉庚：黃鶯。

（26）皇駁：黃白或紅白相間。皇，黃白相間的顏色。駁，紅白相間的顏色。二者均指馬毛色不純。

（27）親：指妻子的母親。

（28）縭：同“褵”，佩巾，古代嫁妝，由母親給女兒系在身上。

（29）九十其儀：形容儀式隆重繁多。

（30）孔嘉：非常美。

【讀解】

這首詩選自《國風·豳風》，是《詩經》中最出色的一首抒情詩。它委婉細致地抒寫了一位服役歸來的征人思家、戀妻、渴望和平生活的極其復雜的思想情感和心理活動，反映了兵役給人們帶來的深重災難：不僅破壞了農業生產，而且破壞了幸福的家庭生活。

全詩共四章。章首四句疊詠，文字全同，構成了全詩的主旋律，寫出了征人西歸時的特定環境：陰雨綿綿，景色凄然，烘托了還鄉征人此時此刻難以言喻的憂傷心情。這四句情景交融，為每章后面幾句的敘事做了充分的鋪墊。全詩大抵可分為前后兩部分。

前兩章寫主人公還鄉途中悲喜交集、喜勝于悲的心情。第一章首先抓住著裝的改變這一細節，寫征人解甲歸田之喜，反映了人民對戰爭的厭倦，對和平生活的渴望；其次寫歸途風餐露宿、夜住曉行的辛苦。把征人比作桑林的野蠶，頗有意味，令讀者感到征人雖然辛苦，卻有擺脫羈勒，得其所哉的喜悅。第二章寫途中想象家園荒蕪、民生凋敝，倍增懷念之情。詩中所寫的雜草叢生、野獸昆蟲出沒、磷火閃爍的景象，真摯細膩，描繪出戰爭造成的破壞。

后兩章承上寫主人公途中的想象，卻是專寫對妻子的懷思，有推想妻在家中的憂思，有回憶新婚的情景，也有對久別重逢的想象。第三章特別提到瓜瓠，是因為古代婚俗夫婦合巹時須剖瓠為瓢，彼此各執一瓢飲酒以成禮。這里言在物而意在人。第四章回憶三年前舉行婚禮的情景，寫鶯歌燕舞，迎親的車馬喜氣洋洋，丈母娘為新娘子結上佩巾，把做媳婦的規矩叮嚀又叮嚀。這些快樂情景既與前文的“婦嘆于室”形成對比，同時還暗示著主人公曾經有過“新婚別”的悲痛經歷。俗話說“久別勝新婚”，詩的結尾說：“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既是想入非非的，又是合情合理的。

此詩最大的藝術特色是豐富的聯想，是國風中最具想象力的詩歌之一，詩中有再現、追憶式的想象（如對新婚的回憶），也有幻想、推理式的想象（如對家園殘破的想象）。而放在章首的疊詠則起到了詠嘆的作用。這詠嘆就像一根紅線，將詩中所有片斷的追憶和想象串聯起來，使之成為渾融完美的藝術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