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流行“串戶”。也就是集體戶之間互相串門。隔壁村嚴老瘋子聽說了江猴子的江湖大名,就到江家堡打算一決高下。
這天,江猴子偷喝了酒,迷糊糊地正和我們幾個小孩子跳大繩,小孩們見他跳的老高,就叫好。玩得正起勁,就聽見院外嚴老瘋子在高聲挑釁。
他借著酒勁,江猴子大喊:“你是個啥,你說怎么比就怎么比,都隨你!”
第一個項目是摔跤,引得附近的小孩子都來看,嚴老瘋子身形高大,一個過肩摔,江猴子就趴在地上了。連著被摔了幾下,江猴子也頂不住了,江猴子身高大概一米七,精瘦,對于會點功夫的嚴老瘋子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好漢不吃眼前虧,江猴子爬起來指著嚴老瘋子:“你他媽等著。”放下狠話就回屋了。
江猴子在與嚴老瘋子的較量中失敗,覺得很丟臉。尤其是在我們這群小孩子面前丟了臉,躲在屋里暗暗憋氣。
串戶的規矩就是要招待對方,吃完了午飯,江猴子就偷偷來到嚴老瘋子休息的地方,這下心里下了狠茬子,他想好了主意就到旱廁的坑邊上去等著。難聞的味道和飛舞的蒼蠅讓他更加懊惱,農村旱廁獨立在一處,茅坑附近也有空地供他隱蔽。
功夫不負有心人,等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了嚴老瘋子來上廁所。嚴老瘋子剛剛蹲下,他在茅坑后面拿著電工刀呼呼兩下,嚴老瘋子被捅得嗷的一聲躥起來,很明顯,后庭開花了。這下江猴子可是高興了,起身就跑,滿身是勁兒。
嚴老瘋子顧不上擦屁股,提溜著褲子狂追江猴子。
不過因為傷勢過重,他只能先去包扎傷口。
“江猴子,你他媽啥水平,打不過我就偷襲,啥也不是。”嚴老瘋子站在院子里大聲罵起來。
江猴子早就躲出去了。
江猴子大仇得報,雖然不光明正大,卻也覺得痛快。
過了幾天,他覺得到底有些不夠光明正大,于是買了桃罐頭、麥乳精和蘋果,去大青屯看望嚴老瘋子。
在門口,他躊躇了一會兒,決定進去。
“哥們,都是酒喝迷糊了,對不住了哈。”江猴子撓撓腦袋。
嚴老瘋子也有些江湖義氣,沒跟他計較。
“這算啥,沒事兒兄弟,我都好了,以后有事咱們還得多照應。”
嚴老瘋子還留他吃了飯,喝了酒,把自己藏了很久的魚罐頭拿出來招待他。
打這起,倆人竟成了好哥們兒。
吃飽喝足,江猴子就動身回江家堡,一進門就得到了新的革命任務。石萬福石書記看他總惹禍挑事兒,打算給他安排點活兒。
“猴子,這幾天稻子陸續收回來了,都垛在場院里。明天開始你跟許大傻子負責看著稻子垛,我讓你們五隊的廚房老師傅李大腦袋負責給你們做飯,你們仨好好的啊,千萬被再出什么亂子了啊。”
石書記這操心的命運才剛剛開始。
“書記,許大傻子蔫兒了巴嘰的,大高個子晃晃當當的,多煩人啊,安排他跟我干啥。”
江猴子低聲嘀咕著,有點嫌棄他這個隊友。
“我告訴你啊,別欺負人家,再蔫兒了巴嘰人家也一米九呢,你可不一定能占著便宜。”
石萬福警告他。
石書記的嘴估計開光了,事情真是打這個話發展起來了。
兩個人看著稻子垛,無聊至極,江猴子手癢,一會懟許大傻子一下,一會踢人家一腳,一會又給人家一拳頭,許大傻子開始并不理會他。
這時候,李大腦袋做好飯菜帶著鋁飯盒送來了,又是白菜土豆子還有大餅子。
江猴子看著菜心里就煩的不得了。看著許大傻子吃得呼呼作響,上去就踢了他一腳。
許大傻子幾口飯下肚,吃得很滿足,轉身到草垛旁邊躺下,閉著眼睛準備睡覺了。江猴子一看許大傻子不理自己,來了勁兒,上去對著屁股又是一腳。
這下許大傻子急了,翻身起來抓起江猴子夾在自己腋下,另一只手拿起鋁飯盒使勁兒打江猴子腦袋,眼看著飯盒癟了,江猴子也快上不來氣了。
李大腦袋說了句求情的話:“傻子,行了,這都快沒氣了。”
許大傻子聽了李大腦袋的話又打了幾下才肯放江猴子下來。
得了自由的江猴子,心里十分不平衡。看見倒頭便睡的許大傻子,他又一次猛踢了一腳。
“你裝什么,剛才讓你僥幸了。”江猴子嘴里念叨著。
許大傻子這下可不容他了,飛轉起身,一把把地上叉稻子的垛叉拿起來,另一只手遞給江猴子一個。
“來呀,咱們都拿著垛叉,誰也別動,往對方胸口上懟,有本事誰他媽也別躲!”
許大傻子的行為讓江猴子也驚駭了。
“你胳膊長,我胳膊短,我吃虧呢,我不干!”江猴子倒機靈。
“去你媽的!”許大傻子甕聲甕氣地直接懟上去。江猴子也后退一步,手里的垛叉也伸了出去……
李大腦袋懵了,扔了手里的飯盒,趕緊往大隊部跑,鞋都跑掉了一只,一邊跑一邊大喊著:“書記,不好了,江猴子和許大傻子要對命了!”
石萬福聽了拍桌子起來:“狗,改不了吃屎!”
石萬福聽大李大腦袋說完,把搪瓷缸子往桌子上一放。水被振得顛簸出來。回身拿起外衣就跟著李大腦袋往外走。
“這些不省心的玩意兒,都送我這來了,我這大隊書記成了管教兒了。”
“那咋整,下來的都是半大的孩子,說懂事兒,又不那么懂事兒,就得咱們操心。”李大腦袋緊跟著石萬福,嘴里叨叨著。
眼前來到垛稻子的場院,地上被弄得一片狼藉,江猴子和許大傻子正呼呼喘著粗氣,瞪著對方,誰也沒動彈,估計是怕對方先下手把自己的胸口扎個窟窿。都警惕地等著看情況。
“你們這倆不省心的玩意兒,把叉子給我放下,我讓你們看著稻子垛,你們來干啥來了!把稻子整的到處都是,干啥吃的!”
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放下了垛叉子的兩個人還不忘了歪著脖子憋著勁兒。
石萬福一揮手,示意他們跟著自己去大隊部。
“你們爹媽讓你們出來是打仗的還是來鍛煉的?自己說。”石萬福摘下前進帽往桌子上一扔,眼角的皺紋都氣得聚集在一起了。
江猴子和許大傻子低著頭都不肯說話,像鼓起來的河豚,不知道哪下就爆炸了。屋里的氣氛安靜得厲害,又覺得隨時會引爆。
“都給我回去寫檢查,想不明白都別睡覺,明天還是你們倆看稻子垛,我倒是要看看你們能咋地,現在都回去寫,李大腦袋,你替他們去看一下午吧。”
“我?我招誰惹誰了,我做飯,還得替你們看稻子垛。”李大腦袋小聲抱怨起來,手里拎著的飯盒叮叮當當地響著。
反而是江猴子和許大傻子,前腳剛出了門,兩個人居然看著李大腦袋搞笑的模樣,憋不住笑了。
“猴子,你他媽真欠登,非招惹我,我哪里會寫檢查,我寫半宿也憋不出十個字兒來啊。”許大傻子抱怨道。
“哎,這你放心,寫檢查這事兒哥們有經驗,我給你寫,咋樣。明天保證都完成。”江猴子夸口道。
“行了吧你倆,我還得去看稻子垛,你倆寫完趕緊來換我。”李大腦袋氣呼呼地往場院去了。
“大腦袋,不是讓江猴子和許大傻子看稻子么,你咋這呢?”李見路過看見仰面朝天躺著的李大腦袋。
“別提了,那兩個爹,拿著垛叉打仗,被罰寫檢查了,我在這替他們受罪,你說你們這些下鄉青年咋回事,都啥人啊。”
“哎,不能這么武斷啊,我們可不是啊,來,消消氣,我這剛剛打的草籽釀的酒,喝點啊哥?”
李大腦袋一看,臉色和緩了,把手里的兩個空飯盒子拿出來了,倒上了。跟李見喝起來。
“你還挺會來事兒啊。”李大腦袋瞇著眼睛喝了一口。
“唉,這不是我們剛來就給你們添麻煩了么,我是戶長,也是你老弟,我請我哥喝頓酒算啥啊。”
幾句話說的李大腦袋心花怒放的。
喝了酒,怨氣也消了,李見回到了集體戶。
“猴子,傻子,你倆給我酒錢啊,我可替你們還人情了啊。”李見把剩下的半瓶草籽酒放在柜蓋上。
“啥人情啊?”許大傻子瞪著眼睛問。
“咱們剛來就惹事,連累了人家李大腦袋,不喝這半瓶酒,不是落下埋怨了么。”李見分析道。
“哎呀,你想得真周到,我他媽是沒你這個腦袋。”江猴子笑嘻嘻地豎起了大拇指。
“以后你就是大哥了,我們都服你。”許大傻子笑呵呵的道。
“大哥是大哥,我不愿意當擦屁股的大哥啊,你們可得注意點啊。”
“嗯呢,放心吧,大哥,剩下那半瓶酒,咱們晚上喝點唄。”江猴子指著柜蓋上的酒。
“錦州,晚上加菜啊,咱們幾個喝酒。”
李見從兜兒里掏出一根紙包的血腸遞給王錦州。
“哎呀,這可是稀罕物,哪里來的?”王錦州接過血腸兩眼發光。
“十三叔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