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聚眾不站崗?”中年男子凜冽肅殺的聲音在門內響起。
所有護衛一聽到這肅殺的聲音,連忙拿著長劍在大門兩側目不斜視地站好。
謝祈納罕地看向門內的人。
只是一看,她便怔愣在原地了。
這個人一身黑色金絲長袍,坐在木質輪椅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神情除了冷峻,再無額外神情。
刺眼陽光之下,謝祈看不分明他的五官和神情,更無從揣測他的心思。
兩個人就這樣,一大一小,一個臺階上,一個臺階下,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靜靜地對峙著。
“你是三小姐的女兒?”有些滄桑的聲音響起。
謝祈看了眼肅穆的護衛,他們似乎都很畏懼眼前這個殘疾的人。
謝祈想,大概他認為自己騙人了,畢竟多年不曾聯絡的三小姐忽然冒出來個女兒。
“大哥哥,我沒有騙”謝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護衛喊叔叔,對這個人脫口而出就是大哥哥。
“叫叔叔。”那人一字一句地糾正。
“叔…叔叔”謝祈磕磕巴巴地叫著。
“上前來。”
他在命令自己嗎?
謝祈想著,腳步卻是非常坦誠地向前邁。
沒辦法,她天生是個慫包。
走近了些,謝祈終于看清了那人的樣貌,面如冠玉,一雙鳳眸微垂,遮掩了其下思緒。
“你娘是三小姐?”
“叔叔,我娘姓沈,單字一個婉。”
他打量著我,但我感覺他似乎又在透過我打量著別人,莫不是娘親的舊相識?
“帶他去見國公吧。”他忽然推著輪椅走開。
“是,大公子。”
他走后那群護衛明顯松了口氣,立即有一個護衛出來領謝祈往國公府院內去。
大公子?謝祈突然想起來外公就一個兒子,可自己親舅舅被喚二公子。
這個大公子她名義上的大舅舅該不會是私生子吧?
“大哥哥,你們很怕那位叔叔嗎?”謝祈拉著那個護衛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詢問,企圖能套出一些有用信息。
“大公子啊,不是怕他,是敬畏他。”
護衛很健談,很快便將大舅舅的一切娓娓道來。
多年前國公南下辦公時路經嶺南時遇土匪,當時匪徒強悍,國公險些被刺殺,是一位姓宋的隨從不懼生死為他擋下致命一擊。后來官兵趕來,國公驚險逃生,那位護衛卻因失血過多搶救不及時死了。
國公親自扶著護衛的靈柩帶他回家,到了護衛家里才發現家徒四壁,家里只有一瞎眼老母和一七八歲男孩,不由得心生感慨,如此拮據之人尚能有此大義。
后來國公將瞎眼老婦人和男孩帶回府邸,并認下男孩為義子,這樣過了幾年,老婦死去,少年也長成了玉樹臨風的少年郎。
“后來呢?”謝祈問,“他的腿是天生殘疾嗎?”
護衛神情露出一絲悲憫來,“那是戰場上為了救國公,被鐵蹄硬生生踏過留下的。”
謝祈還想接著問什么,可兩個人已經來到了翠竹環繞的院子里。
謝祈更是一眼瞧見了那個正在院子里打太極的黑衣白發老人,但見他吐納之間,神情寧和,就像世外仙人一般。
再一世重逢,心里的親切感溢于言表,謝祈出聲喚“外公”。
老人的動作僵硬在原地,他愕然回頭,看見一身青衣的半大女娃,神情看不出悲喜。
“何人擅闖?”
與謝祈構想的喜極而泣截然不同,外公凜冽的聲音將幻想割裂了口子,慘淡殘酷的現實就從這縫里一點點射進來。
謝祈有些懊悔自己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外公現在和母親正處于白熱化,對自己自然而然不該有好臉色的。
“國公爺,她說是三……小姐的孩子,大公子讓我帶她過來。”護衛小心謹慎地答道。
“京辭又擅作主張了。”鎮國公的臉色并未因此緩和。
京辭是大舅舅的名字嗎?謝祈在心里默念。
護衛站在原地一臉為難,但國公既然不高興,他也就只能帶著謝祈離開了。
“慢著,我讓你走了嗎?”護衛又硬生生止了步子,帶著謝祈轉過來。
“你下去吧。”鎮國公輕咳了兩聲。
謝祈在原地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外公似乎是個別扭且有趣的老頭。
護衛離開后,院子里除了灑掃的仆人只剩謝祈和鎮國公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彼此。
按理說,謝祈這會兒要是開口甜甜地喊句外公,他再板著臉將就一下,這場面就過去了。
偏謝祈也在想自己貿然開口會不會又觸了外公的逆鱗,所以也只是看著鎮國公,等待他的開口。
兩人就這樣你不開口,我不開口,靜靜僵持著,空氣里傳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掃帚與地的摩擦聲。
掃地的仆役似乎也覺察到這邊的異樣,將視線投了過來。
鎮國公一個眼神掃過去,他們又紛紛低下頭若無其事地掃地。
再看謝祈盡可能地保持微笑,笑得腮幫子疼。
身處眼下這僵死局面,鎮國公只得進行自己開解,他這么大歲數,和一個孩子計較什么先后呢?
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女兒不給他臉面,他這心里多少有芥蒂過不去。
“外公,我好想你!”
他正左右徘徊著,卻見那青衣小女娃飄著兩行清淚撲進自己懷里,頓時身體一僵硬。
笑得腮幫子疼的謝祈表示堅持不下去了,再笑下去她嚴重懷疑自己腮幫子會被她笑脫落。
至于這眼淚實在是肌肉發酸控制不住,索性將錯就錯。
大不了外公生氣,把自己趕出去,到底骨肉連著筋,總不至于小命不保。
可她剛撲進外公懷里,就被一雙大手抱了起來,溫暖和安全感瞬間充斥了她的全身。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見外公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上,皺紋似乎更加深刻了些。
“哭什么?”
鎮國公的語氣生硬的,但人前一向威嚴的他任由眼前的小女娃拉著自己的衣袖沒有絲毫脾氣。
謝祈用那雙水潤的眸子注視著外公,哽咽著說道:“外公,我就是太想你了,所以才會這樣。”
鎮國公看著她那委屈的模樣,心中一陣嘆息。
要是那丫頭能向自己服軟認個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