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斥可可利亞不會讓希露瓦內心愉悅。

她和可可利亞是多年的朋友，哪怕現在去解讀可可利亞當時的選擇，希露瓦覺得這個家伙是個叛徒。

但叛徒已經死了，她對貝洛伯格的影響也沒有波及到希露瓦——更直白的說，希露瓦其實并沒有因為可可利亞失去太多的東西。

她荒廢了人生的十多年研究，在她靠近真相的時候，可可利亞查封了她的實驗室。

但在這個十年之前，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和可可利亞是摯友關系。

在這個時候，她的內心里流淌著的，還是當年的友情。

對于親人朋友大抵都是如此，我可以貶斥她的不人道和錯誤方向，但你不行。

孟開知道，可他不在乎希露瓦，所以他只是簡單附和。

他的溝通對象壓根就不是希露瓦，這女人除了姓氏和血脈，實際上就是個普通的上層區人。血緣和姓氏是剝奪不了的，可她沒有實權，在如今的朗道家也就是個邊緣人物。

朗道家會給她一些東西，但更多的東西，還是因為杰帕德的堅持。

他認可希露瓦是自己的姐姐，朗道家就不能對這個姑娘有什么多余的安排和想法。

杰帕德仍舊一臉別扭，孟開善解人意。

“原諒我用這只紅綠燈和你們溝通，如果我本人現身，我擔心大家就沒辦法談下去了。”機械人傳達著孟開的想法，“我們還會有很漫長的時間互相劃分彼此的責任，比如我本人對算計杰帕德先生和希露瓦女士這件事情報以十二分的愧疚，還請你們給我一個償還自己愧疚的機會。”

“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我們——我和希望和平的筑城者們，還沒有完成最后一件事情。”

杰帕德不得不做出正面回應。

他看了眼只剩下半具尸體的可可利亞，干脆地把問題全部推給了可可利亞。

“這一切都是可可利亞的錯誤，她的錯誤決定導致了上下層區的不和，給下層區民眾帶來了沉重的痛苦。”

背著稿子，杰帕德的聲音抑揚頓挫，如同講述著一個故事。

“作為前任大守護者，她理應對貝洛伯格所有人民的未來負責，可她摧毀了下層區民眾賴以生活的環境，卻又要求下層區付出犧牲的英雄們繼續犧牲。”

“因此而招致的為了公理和正義而進行的反抗是理所當然的，您無需為了這個過程之中的任何犧牲而感到痛苦，因為我們都是受害者，被這個出賣人類的叛徒所傷害的無辜之人。”

“我們不應讓仇恨繼續蔓延，這場戰爭的開始本就是因為她這個罪人，如今罪人已經死了，我們雙方也應該讓這座城市重新回歸和平。”

“畢竟，外界的寒潮依舊，裂界入侵仍舊沒有停歇。”

唯有最后一句話，他說的輕快而又直接，顯然這句話很符合他的心意。

也只有這句話附和他的心意了。

擁有偉大意志的人總是要飽受磨難，倒不是說他們命該如此，而是因為正常人半路就倒了，沒辦法擁有偉大意志。

這種論斷其實就是從主角堆里問詢為什么這些人總是能夠化險為夷，明明必死之局卻能夠活下來一樣——他沒活下來，就不是主角了。

沒有這么找人的。

在火車上統計沒有買到票的人，在就業人群里尋找失業率，你問我為什么主角運氣這么好？

不好的都死了，死人是當不了主角的。

杰帕德就是這樣的情況，他擁有偉大的存護意志，因而他的人生道路上就會遍布坎坷。

之前沒多少坎坷的，孟開來了就有了。

孟開也不刺激他，只是默默附和。

“所以我需要和平。”機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所有人里只有可可利亞是必死的，不妨說的直白一些，因為仇恨，也因為利益的沖突。”

杰帕德無動于衷，但他身后的人眉頭微皺。

利益沖突。

泥腿子和大守護者能有什么利益沖突？無非是想要翻身當主人了。

他們下意識地想要駁斥，因為某些質疑和看不起根本不需要過腦子就可以自動吐出，毫無遲疑和猶豫。

思考是對智慧的褻瀆和浪費，這種問題不需要思考。

但現實在提醒他們，他們不得不思考。

“如果你選擇和平的原因是已經把貝洛伯格當成了自己的東西，那么如果有正在證明它還不是你的東西的事情發生，你會怎么做。”

希露瓦眼睛微瞇，問出了一個直接的問題。

“如果勝利者得不到應該有的戰利品，那么我為什么要發動一場戰爭？”

孟開知道她在設套，但他無所畏懼，“為了愛與正義，真理和道德嗎。”

很多人一眼都能夠看出孟開在營造英雄的人設，雖然他沖鋒在前，以身做餌——可此刻他用著機械代替自己發聲，人還藏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這不是皇帝該有的氣魄，他沒有堂皇的大氣，反而有些瑟縮的狀態。

相較之下，可可利亞都比他更像是一個統治者。

這種氣度不是英雄的氣度，他對自己的生死過于在意，絕無犧牲自己也要成就某種事業的想法。

希露瓦的問題就是在敲準孟開的人設問題，她不知道孟開是怎么成為下層區的領袖并且引導下層層區和上層區的人對抗的，因為嚴格意義上說，一個如此怕死的人是沒有成為英雄和領袖的那種氣質的。

哪怕他可以偽裝成英雄，但他總會有出現失誤的時候吧？

但事實就是如此，孟開是下層區實際的主人，并且肉眼可見的，他即將成為這座城市的主人。

這是一個沒有國王氣質，但切實要坐在國王位置上的人。

這件事情其實挺抽象的，可可利亞也許是把封鎖令給推而廣之，徹底揭漏了雙方不平等地位的那個人，可這并不都是可可利亞一個人的黑鍋。

就算她是個死人，有些鍋她也是背不了的。

上下層區的地位差距，是在那些人做出了選擇之后，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的。

可可利亞是撕開遮羞布的那個人，但事實一直都是如此，她下不下達封鎖令，不會影響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

數百年來下層區的人都被壓麻了，他們根本就沒有什么反抗精神和反抗意志。

如果有，他們早就該這么做了。

而等到可可利亞頒布了封鎖令，他們的武裝力量進一步被削弱之后，一個人帶著他們來到了上層區。力量還算強大的時候你們一動不動，力量被削弱之后，你們反而覺得自己應該宣揚正義和公理了，這不對吧？

要帶領弱勢方去對抗強勢的敵人，個人英雄主義在這個過程之中是必不可少的。

但孟開沒這種想法。

并不是說人們一定要對他充滿信心，才會選擇跟隨他去對抗上層區。

也可以有更簡單的一些的東西，比如簡單的仇恨，比如更簡單的吃飯。

這些和希露瓦的距離都太遠了，以至于這個聰明的女人在思考為什么孟開也能夠成為文明的領袖的時候，只能百思不得其解。

她對仇恨和吃飽飯的認知都太淺薄了。

裂界和反物質軍團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一種天災——沒人會怨恨地震、水災奪走了自己親人朋友的生命，他們只會覺得命運的無常，覺得自己太過于倒霉了。

但他們沒辦法仇恨這種天災，因為這東西太空泛了。

不同的地方是裂界真的算是一種天災，而反物質軍團是背后的主人家太強了，強到了他們沒辦法去仇恨。

雖然裂界是貝洛伯格最大的敵人，但坦率的說，沒人仇恨裂界。

因為恨不起來。

它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承載仇恨的載體，作為一個衍生災難，它太過于空洞無物了。

孟開的坦誠讓希露瓦有些驚詫。

他的說法直接揭下了英雄的面具，這不是能夠告訴她的東西。

但孟開隨口就說出來了，好像全不在意一樣。

他當然不在意，無論是機械部隊還是被鏈接的人，他都可以幾乎完全放心——之所以要掛上幾乎，還是因為史瓦羅。

它掌握著比孟開對機械部隊更高的控制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孟開指揮不了這種程度的部隊，此外，史瓦羅是合作者。

列車組可以把它打的不得不接受建議，孟開做不到，他無法剝奪合作伙伴的兵權。

雙方暫時默契地跳過了有關“憑什么你能當老大”的爭執，轉而開始思考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

“我可以確保部分筑城者的地位不被動搖，但我總不能讓筑城者繼續坐在那個位置上。”孟開開價，“大守護者只有一個位置，下層區需要我用自己即將獲得的權力去反哺他們。”

即使拋開戰爭之前的許諾不談，孟開也得撈一把這些自己人。

這是功勛階級的開始，你都打贏了，你不撈不用自己人上位，那你打算用誰呢？

既然你都撈了自己人，自己人也有一些可以信賴的自己人，他們手下也得用人的吧？

杰帕德沉默不語，希露瓦眉頭微皺，但他們都沒有反駁的意思。

孟開和可可利亞是兩種對手，可可利亞最后眾叛親離，她孤身一人但個體力量不夠強，完全在可以處理的范疇之中。

但孟開不是。

他這么怕死，個體力量應該不是很強，但他手下的士兵和機械部隊卻十分強大，而且悍不畏死。

形勢逆轉了。

不久之前，孟開嘗試過用自己的命去威脅史瓦羅讓步。

他把自己的身份營造的不值一提，帶著的也是毫無殺傷力的殘兵敗將，在這種情況下掐著史瓦羅不能隨便殺人的底線逼迫史瓦羅讓步。

史瓦羅也確實退讓了。

它的目標是保護文明而不是掐滅文明，殺了當時的這批殘兵敗將很容易，但麻煩的是一定會引來地火和下層區民眾的全力反撲。

無論勝負，下層區都不可能當什么火種了，這火沒被熄滅就算是邀天之幸了，就更別說什么承載文明存續的未來了。

承載不了，沒這個能力的知道吧。

現在的情況是相似的。

上層區和孟開對抗的底氣就是大局，他們相信孟開想要的不是一個殘破的貝洛伯格，他們保持著弱勢方但卻擁有一定反抗能力的局面，和當時的孟開毫無差別。

打不贏，但可以讓局面變得十分糟糕。

在乎大局的話，就不能和他們開戰了。

孟開當然不會因此覺得恍若隔世，盡管這情況確實是眼熟，值得稍微花費時間感嘆一番，畢竟自己當年用過的戲碼這么快就被自己的對手給用上了，確實是有些暗爽的。

杰帕德咬了咬牙。

這貨嘴上是仁義道德，開口卻一點妥協的打算都沒有。

筑城者以為他會在乎大局，就和他們“在乎大局”所以選擇了讓孟開先開價一樣。

這是一筆生意，生意當然得坐下來慢慢談。

你有你的利益需求，我和你合作也不是來當圣人的，肯定也有我想要的利益。

利益沖突就進行協商，然后彼此互相妥協，這樣才是談生意的做法。

但孟開顯然沒這種覺悟。

他開價了，但這不是起手壓價的談判習慣，而是一種通知底價的意思。

這就是我的底線，我最多能給你們這些，你們可以要的更少，我會開心一些，但你們想要的更多，那就打吧。

談判是漫天要價，然后落地還錢。

孟開起手是底價，只通知不談判。

混蛋，你最好別陷入這種需要被人逼著做決定的時候。

杰帕德發出了“詛咒”。

這局面有點難蹦，好在孟開是個正常人。

“我可以確保朗道的地位不被動搖，或者你們想要更進一步，成為筑城者之首？”孟開十分耐心，“朗道也是有同盟的吧？你們的同盟，就是我的同盟。”

權力這玩意價值有，而且很大。

但孟開還是渴求力量。

他想要接觸星核又覺得自己未必能夠扛得住星核的蠱惑，可這座星球的力量體系其實已經挖掘的差不多了。

孟開沒打算一直留在貝洛伯格，地位他可以給——坦率點說，就這么點人，他還真不相信朗道愿意舉薦多少盟友。

多一個貴族，他們就少一分利益。

貝洛伯格就這么大，肯定是貴族越少，貴族身份越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