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最基本的考量，杰帕德得出了最穩妥的答案。

爐心這地方確實沒什么額外資源，它的價值就在物資和人員交換的通道上，后者無關緊要，上層區沒人想下來，下層區沒人能上去。

但物資的交換一直都是貝洛伯格穩定的基石，機械生命在這里冒頭，杰帕德沒辦法不多想。

旁聽的史瓦羅和克拉拉對視了一眼，已經明白了孟開的計劃。

正面對邦。

難怪沒什么提前計劃，這太生草了，就是給個陷阱制造信息差，逼迫他們去送。

到了地方地火直接叛變，史瓦羅上去邦邦兩拳，一切都解決了。

簡潔高效，很符合孟開的一貫風格。

他對自己的布局能力并不推崇，往往崇尚簡單實用的操作——雖然這類操作其實需要鋪墊很多，但在前提條件達成之后，確實是實操環節最輕松的。

比如現在，孟開需要制造信息差，需要有一個人能夠保證穩定地壓制杰帕德，他這種草案才有最大的成功可能。

而信息差他打造完成了，壓制杰帕德的人選是史瓦羅，剩下的軍官隨便搭把手就能夠讓他們全部折戟。

前提條件拉滿了之后，這種正面對邦的計劃才能夠高效率解決彼此的問題。

問題的轉機在于杰帕德什么時候能夠意識到，地火其實是和機械生命一伙的。

他現在意識到還可以用鐵衛直接強襲孟開和奧列格，然后退出下層區帶著更多的鐵衛下來。

遺憾的是，這里是貝洛伯格，筑城者和大守護者之間或許還有希莉雅失蹤和希莉兒被人操控之類的齷齪，但這里的民眾和筑城者之間的沖突就太過微薄了。

作為筑城者又是鐵衛的戍衛官，杰帕德幾乎沒辦法想象民眾會考慮背刺他們的可能性。

這是近千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人們當然很難防備一件他們根本沒有考慮過的意外事件。

“還真是···熱情？”

孟開吊在團隊的后方。

意識到了孟開并無主動發言的態度，杰帕德對他的期待就只剩下了借助本地人的身份安撫下層區民眾上了。

他了解了下層區的大環境，知曉民眾對鐵衛的感情復雜，如果空降鐵衛當老大直接負責管理，下層區的民眾難免不滿。

但這里又不能不設置人手，按照傷亡報告來算，下層區的敵人稍弱，后勤卻要比上層區差了很多，還是需要一個專業人士來進行管理的。

“考慮到了大守護者有用你的心思，他當然得多想一些，如何利用下層區?！眾W列格笑呵呵地說道，“不過以我的觀察來說，這位戍衛官大概率沒想這么多?！?

“但跟著他下來的軍官可就很難說了?！?

軍人階級稱得上純粹，軍官階級可就未必。

“封鎖令開始被動搖了，下層區的價值和難處他們看到了，但他們眼中更重要的，還是大守護者用了你我。”

“我們有用，大守護者才愿意浪費時間的?！?

可可利亞實際操作的時候其實未必想了很多，但她是大守護者，人們總是會自己去思考她的行動邏輯，往盡可能高深莫測的地方去猜。

奧列格嘆了一口氣，“多年來的努力，果然還是不如大守護者的一句話?！?

娜塔莎有一段時間是真的想要卸了史瓦羅的，作為地火的統領，她的想法一多半就是當時地火的共同決斷。

但打贏了史瓦羅，通道確實可以通行了，然后呢？

然后上去被鐵衛給處死么？

孟開這把能成，是因為布洛妮婭的失蹤牽動了上層的博弈，下層區突然有了特殊的價值——她總不能命令杰帕德去裂界里送死，可杰帕德又不能留在鐵衛的勢力范圍之內，沒了布洛妮婭，他確實因該理所當然的上位。

他的功勞和血統都合適，唯一的問題是血統太高貴了，反而讓大守護者不滿意。

用杰帕德當鐵衛統領，難說鐵衛究竟是筑城者還是大守護者的，權力之爭是孟開火中取栗的機會。

奧列格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意興闌珊。

這把孟開贏了，可如果沒有孟開，他們會在史瓦羅這里撞個頭破血流，也許僥幸成功了，也只能看著通道默默發呆，根本不敢上去。

關鍵人所有的努力，其實都比不上大守護者的一時興起，因為孟開的成功也是有一些運氣的。

如果對方沒有通過鐵衛內部的系統逐級上報，哪怕是這樣做了，他也有可能直接被拉出去砍頭作為違背禁令的代價。

可可利亞的反應是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士兵當然不會喜歡需要賭運氣才能夠決定勝負的游戲，因為他們一般壓上去的賭注，都是自己的生命。

孟開沒有回答。

他和奧列格這么懶散當然是因為他們是兩個廢柴，最大的用處就是用來安撫下層區的民眾。

上層區需要卻又不能直接接受下層區的統治，自然需要兩個傀儡人物。

用本地人統治本地人，征服者統治這些屈從的本地貴族來降低反抗情緒，這種統治邏輯算不上復雜。

沒人會指望廢柴有什么救場級別的發揮，這很好，兩個人在背后算計一點都不需要擔心被發現。

“之后怎么辦？”

奧列格還是問了一句。

“你鋪墊了這么久還是為了這一句話？”孟開看向了遠處的陰影，“不希望他們死?！?

“畢竟是鐵衛啊，我也是在哪里奮斗了很久，最后也沒有退役的?！?

奧列格笑聲爽朗。

雖然是退休老兵，但奧列格退役的原因是因為他主動選擇了放棄鐵衛的身份。

當時可可利亞下達了最后的命令，鐵衛不能留在下層區，奧列格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鐵衛不能拒絕大守護者的命令。

所以最后他只能夠放棄這個身份。

退役并不代表著他對鐵衛這個身份沒有感情，只是孟開他也了解，這個人對榮譽沒什么追求，滿腦子都是實際利益。

“起碼得死幾個吧？一個都不死你能威脅到誰。”孟開隨口回答道，“你想要保住杰帕德？”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同時具備強大的力量?！眾W列格也不遮掩，“這樣一個長官能夠在戰場上減少很多人不必要的傷亡。”

“如果想要招降，最好是一個都別殺?！?

孟開扯了扯嘴角。

那倒也沒錯，存護杰哥是開服的神卡，盾量確實是很足的。

考慮到貝洛伯格的背景，這些人要么是培養杰哥的前輩，要么是被杰哥帶起來的后輩，末日卻保留秩序的文明，這些人的關系當然緊密。

殺死其中一個，就會帶來仇恨。

但那是和平招攬，一種只存在于理論上的可能性。

正常情況下想要招攬，只能是把大守護者給扳倒之后，爭取大義的旗幟，然后用大義裹挾這些人為了文明選擇服從。

“很難的啦?！泵祥_搖頭，“筑城者家的孩子，上層區的保護者，何必和我們同流合污?！?

“你覺得是同流合污？”奧列格反問。

“我覺得是棄暗投明，但也要他們愿意承認啊?！泵祥_看向奧列格，“我知道你想要保住這些人，他們畢竟是貝洛伯格的英雄，但彼之英雄，也可能是我之仇寇?！?

孟開有這種能力打底，不過感化的基礎總不能是仇恨。

真要是仇恨開局，卻要讓對方交付信任，那就需要很長時間的表演了。

奧列格的想法有些理想了。

大概銀鬃鐵衛服役的那段時間真的給這個退休老兵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所以他一開口就想要保住一個最不該保住的人。

杰帕德，姓氏朗道，筑城者之中的貴族。

而下層區最直接的旗號，就是推翻筑城者的統治。

要讓舊體系之中的貴族選擇擁抱一種會推翻自己位置的新體系，這種人一定極具演講能力，且他有充分的個人魅力，而對方也必須足夠熱誠，愿意擁抱一種全新的偉大事業。

杰帕德在多數事情上也許足夠坦誠認真，確實像一位仁善的英雄。

但天大的英雄在涉及到自己的親眷的時候，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未必愿意接受朗道家族會在這種變故之中失去一切。

除非孟開能夠許諾他成功之后，朗道一切如舊。

而這首先需要孟開違背對下層區民眾的許諾，他先于斗爭的成功，已經開始了對權力的分割。其次這需要杰帕德腦袋抽筋了，才會相信一個下層區人的承諾。

奧列格不再言語，他看著遠處的杰帕德一步步重新走回爐心區域。

他小心謹慎，帶著大量地火的成員···他們帶著簡陋的武器和裝甲，十分契合人們對下城區的想象。

這個貧瘠的地方，戰士就只能夠穿戴這樣的裝備。

打散了鐵衛的軍官們，和下層區原先的民兵軍官混合，暫時獲得了對這支部隊的穩定指揮權。如果要更進一步，他其實應該打散并且重新分配士兵從屬，斷絕軍官和士兵的聯系。

但這么做懷疑的成分就太明顯了，他不想做這種聽上去就不道德的事情——下城區民眾熱誠歡迎，奧列格和孟開拱手讓出權力，即便如此，還要打散士兵和軍官的聯系，這種不信任對比對方的坦誠，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而且這么做士兵不知上官，可能還需要重新適應一番才能夠保持戰斗力，在機械生命打算炸毀爐心區域的猜測面前，杰帕德也騰不出時間。

奧列格對此稱贊不已。

即使是作為鐵衛老手，他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像杰帕德一樣保持這種程度的警惕···雖然他還是掉進坑里了，但做到這種程度還是失敗，只能說和杰帕德已經無關了。

他在一個全是謊言的環境里謀求的是本就不存在的勝利。

杰帕德很快找到了機械生命的幕后黑手，這個過程并不算是順利，畢竟史瓦羅有內鬼報點。

因為克拉拉的懇求，所以史瓦羅稍微下手重了一些。

在這個階段它可以決定對方是不是需要退休了，而一旦塵埃落定，輪到孟開開始動手，他們大概率就沒有“被迫退休”的機會了。

直到最后，大家有些狼狽的見到了幕后黑手。

杰帕德沉默不語，只是豎起了盾牌。

他沒打算和機械生命溝通，一路行來也有一些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血債，只能用血償。

史瓦羅就更加沉默寡言了，它環視著周圍的情況，等待地火的民兵們簇擁而上，方才下達了最終的命令。

機械生命們傾巢而出，朝著杰帕德狂奔而去。

這并不在鐵衛的預料之外，吃下釣餌才能夠引誘垂釣者認真，角力的結果決定了誰是獵手，率先咬餌并不能夠決定一切。

來自存護的命途之力庇護著所有盟軍。

杰帕德深吸一口氣，剛想要下達命令，打算在最短的時間里先把史瓦羅打成廢鐵，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一幕。

這些拿著粗陋武器，一路上表現拉跨的民兵突然面色冷漠了起來，仍舊是簡陋的武器，但他們有了配合，朝著準備帶頭沖鋒的軍官們迎頭砸下。

有人反應很快，還沒有意識到叛亂的發生，但身體已經準備回擊。

于是下一刻，更多的武器招呼到了他的臉上，強迫他放棄自己的本能反應。

“叛亂！？”

杰帕德沒能繃住。

他的主觀意識極力想要工作，為自己提供一個合適的答案，但同時大腦也下班了，完全不想要思考。

孟開還在觀望。

他拒絕塵埃落定之前，將自己作為幕后主使的身份暴露人前。

大概是習慣性的經驗，他總覺得這個時候的自己會不自覺的講述自己的計劃，然后給對方喘息的機會最后被人一口氣車翻，變成一條敗犬。

或者更慘，人家憋著一口氣就等真兇出面，然后邦邦兩拳直接干碎。

何必呢？

這種時候想要露面裝逼了，實在是沒有必要為了這點面子給自己找這么大的麻煩。

等著就是了，他很快就會爬下，到時候控制起來在瘋狂叭叭也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