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考慮個人魅力這種特殊的能力，想要博取人們的信任需要的東西都是穩定的。

比如一定的資本，包括財富、地位、個人的天賦能力，你要讓他看到你已經成功的過去或者你擁有即將獲得成功的因素，對方愿意對你進行投資。

這是娜塔莎和希兒對孟開的信任。

孟開展示過自己的能力，多次表述過自己的理念，最后她們選擇了信任。

這是一場博弈，用你的籌碼壓倒對方，讓對方相信你能比他做的更好，能夠給他想要的東西，他才會選擇成為你的支持者。

“你的情緒好像有些低沉了。”

忙于內部斗爭的娜塔莎專門騰出了時間。

“就面色來看，老師你比我難受的多了。”孟開看了一眼，輕聲回答道。

他的醫術比不上娜塔莎···孟開也不是真的打算當個醫生的，發現自己能走超凡這條路，他就立刻放棄了原先的計劃。

這張溫婉的面頰上此刻滿是疲倦，好在命途庇護著娜塔莎，她的身體仍舊健康。

“一點必要的麻煩，畢竟我們又贏了。”娜塔莎揉了揉眉心，“準確些說，是‘反對娜塔莎的和平交談’計劃的人取得了勝利。”

“他們贏了，而我奉行的理念錯了，人總得為自己的失敗支付代價。”

戰爭作為手段威脅而不真的驅動戰爭，這是孟開決定并且推動的事情。

但為了另外一件事情的收益，他沒有站出來。想要最大限度的鼓動所有人，他找的人當然不是自己陣營的朋友，否則很容易陷入身份決定正確的爭斗里，所以提出決議的另有其人。

很顯然對方在陣營劃分上被分到了新地火的行列里，他的決策勝利也就意味著新地火的勝利。

而早期奉行和平交談，此刻卻發現史瓦羅也不是很硬的茬子的娜塔莎、奧列格就有點難受了。

這都是題中應有，說話就要負責，犯錯就要挨打。

這件事情看上去就是娜塔莎出錯了，別人贏了她輸了，她會面對高壓也是正常的。

孟開默默點頭。

娜塔莎若有所思，“這時候你就該鼓動我去把他們都殺了，讓我來背鍋，然后順勢引咎辭職。”

她很了解自己這位學生，他聰明的不愿意走任何費力氣的道路。

堂皇大道剛好是最費力氣的——在戰爭史中，如果你的兵卒素養、數量、軍備和將領的能力全部都優于對方，那你當然該贏，這是理所當然的勝利。但想要經營出這種理所當然的局面，就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而且不一定有回報。

科技不是你花錢了就一定有突破，將領這種東西，也是真的看天賦的一種資源。

它是正道，而正道最難走。

與之相比，其實瞞天過海之類的戰術勝利反而要簡單一些，后者要求敵人犯蠢，前者要求一個國家一個陣營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不犯錯。

孟開的手段務求結果，他走的著急，用的是計謀。

“而你會在這個時候去拯救礦區的奴隸，把奴役他們的責任推給死人，自己則成為英雄和救世主，站在陽光之下。”她輕聲說道，“雖然你不提我也會這么做，但看上去，你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我們已經搜集到了這些證據，坦白說這些人的腐化速度要比我預期的更快，我能理解他們。”孟開話語平淡道，“前進對他們而言已經毫無收益了，如果不是我能夠從前進本身獲得利益，我也會開始沉溺于享受。”

下層區的國王和整個貝洛伯格的國王，在享受程度上也許有所差距，但差距已經不算很大了。這畢竟不是個鼎盛的文明，就算是富麗堂皇的上層區，也是災難之后茍活的一部分。

前路已定，不享受已經得到的，還要繼續努力做什么？

“不過你并不支持我的決定，老師。”孟開閉上了眼睛。

“至少你的決定并不會帶來惡劣的影響，甚至會帶來文明需要的果實。”娜塔莎側過臉。

“你在強調一個決定帶來的結果的好壞，而我關心的是你主觀上是否支持這個決定，而不是要一個權衡利弊之后，應該這么做的回答。”孟開低聲說道，“老師，回答不正面的問題，本身就是正面的回答了。”

娜塔莎抬起頭，神色古怪，“按照我對你的印象，你應該是不會關心除了結果以外的東西的···你看上克拉拉了？”

孟開：？？？

“不，為什么突然提到了那個小姑娘。”孟開很難理解娜塔莎的思考回路走過了什么特殊的曲線才拿出了這么個結果。

“你的行動路線標準的像是個機器人，這段時間里除了史瓦羅和克拉拉，你也沒有接觸過外人了。”娜塔莎輕描淡寫，“你不是很看得上史瓦羅，那就只有克拉拉能構成影響因素了。”

“我很尊敬史瓦羅。”孟開糾正了一個說法，“它的腦袋回路僵硬，但有自己的邏輯，你可以不接受它的理念，但不能否認對方計算的正確性。”

言語的駁斥是因為立場不同，孟開當然不能夠贊同史瓦羅，但就像他和克拉拉說的，孟開確實認為史瓦羅是對的。

雅利洛Ⅵ號的災難，沒有一個是貝洛伯格人自己扛得住的，史瓦羅謀求比上層區更晚一些的毀滅，在沒有列車組這樣的變數介入之前是一個談不上錯誤的選擇。

有人謀求自由，但它是維系文明存在的機械，這是雙方的沖突，也談不上史瓦羅的錯。

娜塔莎調侃道，“那按照你的說法，不正面回答就是正面回答了，我問的可是克拉拉，你在跟我聊什么史瓦羅呢。”

“我感受到了命途的力量。”孟開抬起手，“祂好像投下了視線，但又沒有真的看向我。”

娜塔莎神色認真起來，“關于命途和星神，這我恐怕幫不到你···不過按照你的行事作風來說，看中你的星神應該是【毀滅】？”

“不，是【豐饒】。”

孟開輕描淡寫地否決了娜塔莎的猜測。

“你？【豐饒】？”娜塔莎沒能繃住。

她的嘴角下意識地勾起了一抹微笑，并非譏嘲，只是聞聽了某個趣聞之后的常規反應。

輕咳兩聲，娜塔莎認真道歉：“抱歉，我不該笑出來的，不過這種事情···”

就下層區的情況來說，孟開應該算是貝洛伯格下層區有數的戰爭販子了。

至少在他開始推動地火行動之前，其實下層區稱得上是和平，只是有一些小打小鬧而已。

孟開固然帶來了希望，他對戰爭和殺戮也談不上推崇，但為了集中權力，統和資源，他毫無憐憫地對各種人下手。

怎么會是【豐饒】呢？

無私、利他、治愈···那個能夠和孟開扯上關系的？

“希兒聽了也會想笑話我的。”孟開并不否認，“我也認為這種感覺有問題，但確實是祂。”

他抬起手端詳掌心的紋路。

“為了迎合【豐饒】的理念，我希望改變自己的想法，獲得祂的青睞。”

娜塔莎瞇著眼睛，“這句話就很符合你給我的印象了，然后呢？”

對星神妥協在娜塔莎看來怎么都談不上有問題，所謂命途行者，就是行走在星神開拓的大道上的信徒。

他們契合命途，星神才會獎勵力量。

孟開追求力量，所以迎合【豐饒】，這一點都不讓娜塔莎奇怪。

“這就是最開始的問題了，信任與否本質上是一個博弈的結局，你的籌碼多，他的籌碼少，他輸了就會信任你。”孟開看向娜塔莎，“就像你和希兒，你們看重文明的未來，而我不在乎貝洛伯格的滅亡，所以你們輸了。”

“我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你們擔心這份操控心神的力量，卻又明白這份力量的價值，所以選擇了押后這個問題，然后兩個人全部落網，我又贏了。”

娜塔莎并不反駁。

這種能力知道了其實就兩種選擇，要么當場就押上一切力量把孟開殺掉，要么就是放縱。

押后處理考量的結局都是放縱。

“但你們是重要角色，需要我花費心力，可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的普通人，我不覺得自己有一兩句話就可以讓他們立刻為我效死的人格魅力，所以我用了取巧的辦法。”

孟開的神色帶著幾分回憶。

能夠單純用個人魅力來橫行天下的人太少太少，但也并不是沒有的。

“所以你剝奪了他們的一切，將他們打入艱苦的環境里，由苦難磋磨他們的意志，最后自己站出來當好人，把那些間接執行你的理念的人殺死，將他們打成罪人，自己成為苦難者的救世主。”娜塔莎輕聲說道，“我說過你是個聰明人，聰明的從來不愿意走大道，畢竟這條路太慢太難。”

施恩于人，要做多久才能夠換來今日這樣的局面了？

只需要一點點的陷害和誘導，這遠比自己努力來的輕松。

孟開沉默著，并不反駁。

所以需要有人愿意當人上人，愿意把特權擺放在明面上···好在這種人很多，孟開不費力氣地就把自己摘出去，讓希望人前顯圣的勇士站在了前臺。

人前顯圣，太多人愿意為了這四個字發瘋了。

他們做的事情會讓很多人明白情況的變化，有惡黨匪類橫行，壓迫無辜者。

普通人是很難組織起來反抗的，這只是壓迫的初期，遠遠不至于不反抗就得死的程度。

惡龍就位，英雄就開始磨刀霍霍。

“黑暗是光明存在的必要條件，惡龍是英雄存在的必要價值，”孟開的聲音輕飄飄的，不像是對話，像是在單方面的訴說，“所以我放任黑暗擴張，主動滋養惡龍，就是為了讓自己成為行走在光明之下的英雄。”

“我說過我要成為英雄的，天下最大的英雄。”

“你讓我一步步走上去，我不知道要需要多少年的時間，但主動的養寇自重，這會讓事情簡單很多。”

這是個好機會，一個板正孟開理念的機會。

娜塔莎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機會，但她沉默地思量，并沒有立刻采取行動。

孟開是個唯結果論的人，他這種人幾乎不會被動搖，因為他相信的東西太少，只有諸如利益、大局之類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是不可能背叛人的。

他的遲疑來源于他看到了更好的東西。

縱容黑暗和壓迫，民眾會更加需要他成為光。

可這樣的光并不契合藥師的理念，星神之中唯有【豐饒】在此刻投下了目光，孟開開始思索，是繼續自己唯結果論的理念，不擇手段的培植黑暗并且定時收割，來表現自己的光輝。還是單純的站出來，奉行藥師，真的成為一個行走在光明下的英雄，不再驅使黑暗作為手段能夠帶來更多的利益。

動搖孟開的不是星神的理念，是星神的力量，他總是偏向強權者。

“我從來沒想過你會陷入結果正義和手段正義的爭執之中，孟開。”娜塔莎開口道，“你說我并不支持你對做法···我確實不支持。”

這是很少見的機會，娜塔莎相信孟開并不會一直都這么弱，到了一定的時候，他也未必非要迎合藥師了。

“但我又渴求貝洛伯格能夠真的得到希望，所以我一直放任你的一切行為，就是希望你來一個人背負這些罪孽，然后為文明帶來真正的火光。”娜塔莎抿了抿唇，“殺人也許是必要的舉動，但通過引導他人背負罪孽，然后光明正大的處決對方，我并不覺得這是合適的做法。”

孟開微微頷首。

不要主動考驗人性，這是人類社會一切游戲的基礎玩法。

故意給別人背叛的機會，比如專門偽裝自己的虛弱然后故意把刀遞給對方，等對方動手之后故作惋惜地說我給過你機會，可惜你背叛了我···這玩法挺邪道的。

娜塔莎是手段正義的支持者，孟開則完全不同，他覺得結果是好的，過程怎樣都無所謂。

反映在操作上，娜塔莎會主動尋找證據，根據證據行動。而孟開會根據自己必須殺死他的需求制造證據，讓這樣的需求最后變得合法合理起來。

在雙方的相處之中，娜塔莎多有妥協，畢竟她承認了自己救不了下層區。孟開也一定能救貝洛伯格，但他有做到的機會，為了文明的存續，她選擇了無視自己的理念，成為孟開理念的簇擁者。

她在妥協，而孟開是大局，大局不需要妥協，只有別人為了大局而妥協。

娜塔莎還想說點什么。

她想要描述的其實是她知道這樣做不對，但因為孟開有可能帶來好結局，所以她選擇了無視理念之爭配合孟開。

就這么做吧，為了大局為了人類的希望，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也是無關緊要的。

這樣可以把一切的責任放在孟開的身上，自己則是被迫的，為了大局而犧牲自己，做不情愿事情的可憐人。

娜塔莎也不喜歡這個答案，和用弱者的生命逼迫史瓦羅讓步的孟開一樣，都不喜歡這個自己親手制作的好結局。

但她最后只是搖了搖頭：“做你想做的選擇吧，老師也不是一定正確的人，我也在利用你啊。”

娜塔莎上前抱住了孟開。

明知對錯而選擇了沉默，其實就是做了錯誤的事情。

面對欺凌弱小的事情卻選擇中立，就是幫了強勢者。

她又一次選擇了沉默，但這一次并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是為了大局而犧牲的無辜者，只是不想要干涉孟開的選擇而已。

孟開也在沉默。

他應該固守自己的理念，堅信利益和結果論，這是最好用的論調。

但他所熟知的歷史中，英雄是可以不奉行這些東西的，同樣成為世界和人民的英雄的。

我可以嗎？

他反問自己。

片刻之后，他失笑道：“我怎么真的在考慮如何成為英雄了。”

“我明明是個超凡史觀的簇擁者，堅定的認為民眾在超凡力量面前只是數字而已，不過是因為有了一種可以利用民眾的天賦，所以才會想辦法成為民眾的英雄。”

他像是在問詢自己，笑聲溫和，“我怎么真把自己當成英雄了？”

在史瓦羅面前，有人義無反顧地想要站在他的面前。

孟開以為自己挑選了一群犧牲品，犧牲品也知道自己是被壓上去的棄子，但他們還是選擇了擋在孟開身前。

我怎么就不能是英雄呢？

歷史有很多英雄，但最大的英雄，應該是那位許愿人人如龍的農民了。

娜塔莎錯開懷抱，注視著孟開。

星神對他張開了懷抱，【豐饒】的命途為他帶來了力量···她還是不明白，為什么是【豐饒】。

無私、利他···

“老師，”孟開神色肅穆，“證據已經收集到位，我準備動手了。”

“獲得力量的第一時間，你打算用這份力量來殺人？”娜塔莎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

“我以為這是救人，讓更多的普通人得救。”

他擺了擺手，話語輕松，“我放養的蟲孑嘛，當然應該我來殺了。”

“這是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