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眾士子皆無所適從,而周開霽身旁的何志恒卻一臉閑適,興致勃勃的跟他搭起話來。
“周家乃是揚州大商,早聽說周家有仕宦之志,而今果然。
你我雖世代為商,但終究與那些秦晉之地的粗鄙之輩有所不同啊!”
周開霽聞言,也對這個何志恒的來路有了些猜測,商戶之家,又有舉人功名。
在揚州這塊地界,大抵也只有徽商了。
理清此人來路,周開霽的心里也有了一點底,他回禮道:“原來是世兄!”
“徽州自古人才輩出,上能定國安邦,下能富家聚財,家父所求者不過如此而已!”
提到周父,何志恒消息靈敏,寬慰一番后道:“周世伯向無大病,怎么突然就辭世了呢?”
說起這句話時,何志恒雙眼微促,定定地看著周開霽。
不過說他也自覺不妥,轉瞬間便泰然如初,神情自然。
周開霽恍若未查,直言自己久居南京,一心撲在舉業上,久不察父親周默的身體狀況,導致父親去世,實乃不孝。
何志恒點點頭,若非此次奔喪,他還不知道周家有這樣一位年輕到過分的舉子。
若不是周默命有一難,恐怕周家以后確實有很大概率大進一步。
“周兄正值青春,此三年權當去燥沉疴,下次會試說不得就一鳴驚人了!”
“但愿如此!”
見周開霽不以為然,何志恒有些好為人師道:“周兄休要以為在下說的玩笑話,你眼下可就有個大機緣!”
“有何機緣?”
周開霽故作茫然道。
“機緣就在你如今的居所中,林御史,林探花!”
“林大人是前科探花這我知道,可這雖與舉業有關,但也算不上大機緣吧!”
“難道周兄不知朝中有人好做官?”
“這...林家祖籍蘇州,林大人在南省鹺政也別無兄弟姐妹,如何影響官員舉薦和銓選?”
“周兄有所不知,這林家雖然在京都的影響力不強,但林大人的結發妻子賈氏可是在京城深耕多年......”
在周開霽的引導下,二人間逐漸上演了何志恒版“演說榮國府”。
不過冷子興因為算是賈氏半個家仆,自家人知自家事,尚能說出蕭疏沒落、一代不如一代的話語。
而依照何志恒所說,賈氏可謂權勢滔天,就算如今無人在朝中擔任實職,但憑靠祖上余蔭,仍可稱得上皇家之外第一大家族。
只要一門兩公的爵號門楣未失,誰家也不敢說自家家世比賈氏更加顯赫。
“周兄既然久在應天,難道不知四大家族?”
“知是知道,只不過沒想到在京城竟也如此顯赫!”
“哎,莫看京城三家中,王史兩家聲勢更大,但愚以為這幕后站臺之人還得是賈氏!”
周開霽疑惑道:“怎么京城只有三家?”
何志恒聞言,有些遲疑,小聲道:
“你我說來玩笑便罷,萬不可入他人之耳!”
“這薛家先祖雖然是太祖近臣,卻不愿隨太祖遷都到順天,到這一代更是徹底淪落為商人。
若不是手握著太祖的專賣鐵券,怕是連那些秦晉商人也比不過了!”
看著何恒志的表情,周開霽就知徽商做生意時恐怕沒少被薛家盤剝。
吐槽完后,何志恒便回歸正題。
“周兄現在寄居林府,這便是大機緣,要知道根盤根,枝繞枝,這樣的官,當的才穩固,比如這位陳大人......”
周開霽見何志恒露出異色,立馬奉上情緒價值,道:“何兄見多識廣,不僅學識過人,而且不計回報的提點小弟,若他日真能官場得意,必不忘何兄的提點之恩!”
“些許胡言,周兄不必掛在嘴上,聽說林大人有一獨女,周兄可曾見過?
你無親依,人無子養,又處在同一屋檐下,呵呵...有些時候不要太顧臉面...”
話未完,一臉怒氣的陳輔換了新顏再次出現在眾人視角中。
何志恒一臉早已了然的表情,意有所指的道:“你看,陳大人出來了...”
周開霽聞聲看去,果見陳輔笑容滿滿,完全不見之前的怒容。
......
時近戍正,陳輔仍在主座飲酒,直至仆人附耳提醒他快到宵禁,他這才緩過神來。
只見他拍了拍手,一盤盤封裝的銀子便被送至各位舉子面前。
陳輔慣例發表感言,希望諸舉子再為揚州添得新的美譽云云...
散會之時,何志恒再給周開霽言說了一個消息,重陽之時,南京國子監將舉辦一所登山游學的活動,舉子皆可參加。
周開霽言謝過后,便隨著人流離去了。
何志恒則在原地踱步,仿佛在等著誰一般。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兩個人朝這邊走來,正是范瑞與胡興邦兩人。
“何兄如何,周開霽此人有無異樣?”
何志恒見了二人,淡淡的道了一聲:“范兄、胡兄!”
“周開霽自幼時便在應天治學,揚州商戶之間的蠅營狗茍他確實不知!”
范瑞看著何志恒說話很不客氣,一時間也難堪起來。
胡興邦也有些氣憤,道:“何兄,莫不是中了舉人,你我曾經的交情便不作數了?”
何志恒也不客氣,道:“若非家族相逼,我何嘗想操持這份賤業?”
“你們不讀書,不知義,害了人家父親不說還要來絕人香火?”
范瑞皺眉道:“我何時想要害他了?”
“哼,你們不過是見人家中了舉,朝廷官冊上有了名字,這才不敢相害!”
何志恒鄙夷道:“不要將讀書人都想的和你們一樣目光短淺,財色蒙心,你不是說燕雙雙乃是你之禁臠,怎么今日也成了你招搖誘騙的工具了?”
聽到朋友的嘲弄,范瑞也忍不住怒道:“你以為你們讀書人是什么東西?今日為了一根金釵,便如泥豬癩狗在甲板上翻騰,難道這就是所謂讀書人?”
何志恒自恃身份,早視范胡二人為陌路人,冷臉道:“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勸你慎言!反正情報我替你們打聽出來了,往后我會專心讀書,你們不要再來找我了!”
隨后轉身離去。
范瑞看著何志恒決絕的轉身,心中的冰冷和刺痛遠比陳輔的當面唾罵來的更狠。
此時他也是終于明白父親那句“在大耀朝,我們商人是沒有地位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