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開霽方與林如海相見，場面話自然不少，可不知為何，這些話在林如海口中說出來，卻有一股天然的親近感，感受不到一點做作。

周開霽暗自警醒，不可因貌而近人，也不可因貌而遠人，這里是紅樓，要是外貌協會，賈府那一大家子，除了賈環和多姑娘各個都是大大的好人了。

來不及多敘，林如海便邀周開霽至房內敘話，兩人堪堪坐定，便有一柔弱侍女奉茶而來，周開霽道了聲謝，侍女也就退出去了。

“賢侄，此為南省貢茶，蒙陛下偏愛，令旨截留二兩，這才有你我二人口福！”

還未說罷，林如海先朝北拱手行禮，末了，才舉杯品茗。

周開霽學著淺嘗了一口，也分不清是醬香還是清香，入口不苦，入喉不澀，徒留茶香于唇齒。

“賢侄久在陪都，往日難見揚州風物，不知此處比之南京如何？”

“南京龍氣匯聚，貴仕；揚州賈人云集，貴商；兩者并沒有可比性，叔父是前科探花，學之達者，想來更喜歡南京吧！”

林如海笑了一下，提起茶杯再抿一口，道：“老嘍！老夫忙于公務，治學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或許已經比不上你們這些年輕人了，商人聚財，好奢靡，要是在南京，我可住不上這么好的園子！”

“不過仕人要忠君忠國，商人要遵法遵規，乃父之事，你想要什么交代？”

周開霽舉杯虛敬了一杯，道：“叔父雖奉君命，手持大義，但不可因我家之事壞了朝廷法令，我會搜尋證據，堂而皇之的將幕后黑手處以王法！”

林如海聞言，神情有了變化，他親手為周開霽續了茶，道：“乃父之事，我也知之不多，不過徽商牽連甚多，一般不會輕易撕破臉面！”

周開霽點點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他不讓林如海出手自然不是因為所謂破壞朝廷法令的鬼話。

而是他知道林如海不可能會為了周家不管不顧，最后最大的可能就是抓幾個不痛不癢的邊角人物打死了事。

這樣不僅無法徹底消除危險，還容易打草驚蛇，周開霽信奉的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須要保證一擊斃命，不留任何隱患。

不過此時他也徹底理解了父親周默的做法，自己知道的越少，再加上林如海的保護，只要不追根問底，基本上不會有什么危險。

可惜，周開霽不喜歡這種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感覺。

......

安排周開霽住下后，林如海回到書房繼續處理公務，其實他對周默的死也充滿了好奇，要不是周默曾經來信透露過不要去追查自己的死因，他還真的會暗中下令讓揚州州治嚴查。

不過即使如此，他對這件事的明察暗訪也沒停止過，因為他知道除非是觸及根本利益，不然不太可能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這根本利益，就是自己革新鹽政中最頑固的石頭。

可惜，被害者周默自己都不配合，所有的調查也就理所當然的不了了之了。

“叩叩~”

“進來！”

林如海沒有抬頭，隨意道。

半天無人搭話，只有一雙白凈修長的雙手攀上了林如海的肩膀。

林如海沒有說話，閉著眼開始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不多時，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睜眼道：“夫人，玉兒呢？”

沒等賈敏回話，林如海的余光便看見了黛玉坐在一旁，手中拿著一本個人檔案，上面寫著“周開霽”三個字。

“不得胡鬧，這是機密檔案，亂翻看什么！”

林如海喝道，可是眼中卻沒有半點苛責，甚至有些無奈。

“父親慣會嚇人，放在庫房的才叫機密，書房里的，我只當是哪個人物傳記罷了！”

黛玉也無半點懼色，繼續拿著那本檔案看著。

“這位周郎君除了居家治學，最喜去秦淮河的舊院游覽，這舊院是什么地方，和西湖、虎丘比起來如何？”

林如海只覺眉間一緊，向后訴道：“夫人，你看看你的好女兒！”

正在替丈夫揉肩的賈敏見林如海向自己告狀，終于板起臉來道：“玉兒，把書放好，女兒家不要看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聞言，黛玉也不敢繼續試探父母的底線，趕緊將檔案放了回去，又將散亂的書籍疊好，跑到母親身邊站立。

“你呀你，先前還裝什么侍女奉茶，難道你以為他沒見過世面，丫鬟和小姐分不清？”

“父親好沒理，我又沒說自己是侍女，侍奉父親難道不是天下兒女應做的嗎？”

“我確實沒理，不該取名給你‘黛玉’二字，‘頂嘴’二字與你才對！”

林如海氣不打一處來，剛想嚇唬一下，賈敏卻當了真，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道：“老爺不可說笑，玉兒快向你爹爹賠罪！”

“爹爹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我不是想著，家中突然要常住一人，這才來看看這人性情品格如何，以免哪里不好，惹惱了人家！”

“又來胡吣，他在這里只安心讀書，哪里會去招惹你？他要是知道你這古怪性子，躲著你還來不及呢！”

林如海見女兒還有糾纏之意，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罷了！罷了！”

林如海苦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從身后的書架的夾縫中取出一冊泛黃的書籍，道：“這是后人抄錄的《李義山詩集注》，就算我向你賠‘未告之罪’可好？”

“詩集？”

黛玉的眸子亮了一下，驚喜道：“李太白、杜子美、王國維的詩句流傳甚廣，《錦瑟》、《長恨歌》我也拜讀過，不知道他別的詩如何？”

林如海見女兒面露喜色。也不禁摸摸胡子自矜起來，道：“這李義山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樣不好，他做的詩，要別人都聽得懂，甚至田中農夫也會吟唱才作罷！”

聞言，黛玉不解道：“這樣不好嗎？”

林如海哈哈一笑，道：“他好了，豈不是顯得我女兒不好了？”

黛玉一愣，隨后明白過來，面色羞紅，美目含煞，道：“父親是說，我說的話別人聽不懂？”

“不是聽不懂，是要反著聽，哈哈哈！”

“母親！！！”

黛玉將目光投向賈敏，想要和母親統一戰線，沒想到賈敏的手早被林如海握住，二人相視一眼，賈敏也展露了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