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涌現起不安的喧嘩。

廣場中央，儀式血陣的中心，一座酷似手術臺的小型祭臺前，身著白袍的盧修斯神甫抬起頭，他那慘白而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到絲毫血色。

他用麻木而遍布陰翳的目光緩緩掃過人群，剛剛出現的喧囂轉瞬噤默。

隨后，盧修斯神甫將手掌按在自己的心臟之上，用虔肅的語氣宣告：

“‘福主’已然凝視我們的罪孽，慶祭正式開始……”

在修士修女們的接引之下，人們被陸續帶到廣場中央接受“洗禮”。

人群之中偶爾會有一兩個不情愿的人，他們在惶恐之中，試圖反抗、試圖逃離。

留守廣場外圍的神職人員注意到后，會以動靜最小的手段請他們離場——于是，變成尸體的反抗者們被拖曳離開，鮮血從咽喉位置的涌出，為廣場上的血陣再添一抹鮮紅。

而被帶到廣場中央的人們，則依次躺在祭臺之上。

盧修斯神甫手持一根銹跡斑駁的鐵楔，將其深深刺進他們的心臟，引起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

隨后，在旁協助的修女們會及時往他們胸膛里灌入粘稠的暗紅色藥劑，傷口周圍的血肉頓時蠕動起來，緩慢彌合鐵楔所留下的窟窿……

這就是簡陋而血腥的“洗禮”儀式，夏爾一度懷疑經受洗禮的人在變成福血教會的信徒之前，先要成為一個破傷風患者。

一段時間之后，接受洗禮的輪到了夏爾。

他摘下兜帽，鎮定自若地躺到了祭臺之上，解開斗篷露出內里的白色襯衣。

目光在周圍的修女中流轉，很快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夏爾露出坦然的笑容。

雪莉神色平靜，沒有回應，只是默默注視著他。

雖然與平時一樣面無表情，但工作狀態下的雪莉看上去更為冷漠，仿佛只是一具被剝奪了靈魂的軀殼。

“于迷茫中行走在這個世間的孩子，你是否承認深埋于血肉里的的罪孽？是否愿意投入我主的懷抱？”

盧修斯神甫在一旁用麻木冷峻的語氣禱念著內容溫和的語句。

“我愿意。”夏爾說道。

這能說不愿意嗎？

不愿意的人早變成一具具尸體被拖出廣場了，指不定未來會在教會某處儀式里使用的血肉中見到他們的一部分。

“那么，‘福主’愿意替你背負這份罪孽的血肉，至誠至福的血肉天國已經為你許諾砌身之處……”

話語剛落，盧修斯神甫高高舉起手中的鐵楔，隨后極快地落下。

鐵楔穿破了皮肉與骨，暢通無阻地刺進夏爾的胸膛。

身軀微微一顫，原本放松的五官劇烈扭曲起來。

而與其他接受洗禮者不盡相同的是，盡管皆是錐心之痛，夏爾沒有哀嚎，只是沉沉地悶吭了一聲。

血液隨之緩緩涌出，將胸前的衣料染出一片暗紅。

盧修斯拔出鐵楔后，一位修女動身，想用那瓶粘稠的暗紅色藥劑替夏爾止住傷口。

在旁的雪莉卻迅速撥開了她，搶先一步走向前來，咬破自己的食指，將一滴鮮血滴進夏爾的胸口。

夏爾只覺自己的胸口一陣酥養，疼痛轉瞬消失。在傳來血肉蠕動的異樣感之前，傷口已經愈合如初。

這滴血，比其他接受洗禮者使用的藥劑，效果好上數十倍不止。

看到這一幕，周圍的修女，甚至連盧修斯神甫都沒有發出異議。

或許這是因為他們知道他與雪莉的關系。

又或許，那則情報是真的，雪莉即將獲得晉升。如今她在教會里的地位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修女那么簡單……因此，其余的修女無權對她進行過問。

屬于夏爾的洗禮儀式結束，從這一刻起，在教旨的名義上，他正式成為了一名“忠實”的信徒。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未來，他會與雪莉、與每一個信仰“福主”的信徒那樣，化作一團沒有意識的血肉，回歸“福主”的懷抱，用肉身堆砌祂的神國。

雪莉將夏爾攙扶著起身，不知什么緣故，她那灰蒙蒙的眼里隱藏著復雜的神色。

“不用擔心，姐姐，我沒事的。”夏爾悄聲說道，聲音隱隱有些虛弱。

隨后，在雪莉沉默的注視下，他系上斗篷，戴上兜帽，轉身離開祭臺。

“嗯？你的血液里有相當虔誠神圣的氣息，不愧是雪莉修女的血親……孩子，真應該早點將你接納進主的懷抱。”

就在這時，盧修斯望著手中染血的鐵楔，無意間感嘆道。

夏爾神情一滯，回頭向夸贊他的神甫微微頷首致意，隨后快步離開。

沒人注意到，兜帽的陰影之下，夏爾的面色已經愈發難堪，嘴唇泛白，冷汗漸漸從額頭冒出來……

一方面，這是因為在“洗禮”儀式上做的手腳似乎險些敗露，令他有些緊張。

但更大的程度上，這是因為……

此時此刻，在斗篷的遮掩之下，他那戴著一枚黑鐵戒指的左手上，滿是血污。

而夏爾手中所握著的，是一顆滴血的，正在跳動著的，鮮紅的心臟……

這是他自己的心臟。

夏爾握著心臟離開贖罪者廣場，遁入路邊的巷道。

一道詭異的光澤在戒指的紋路上流轉飛逝，手中的心臟被交換成了一顆顏色更為蒼白暗淡的心臟。

這是昨晚的火鍋沒用上的剩余食材，一顆豬心。

質量相近、特性相似，顯然滿足與自己的心臟進行交換的條件。

就在先前，盧修斯神甫的鐵楔就要落下的時候，夏爾使用“不潔者的交易”，用藏在手中的豬心交換了自己胸膛里的心臟，讓它代為承受被鐵楔刺穿的命運。

為了保證有血液涌出的效果，夏爾事先將昨晚清理屋子時，收集到的雪莉的血液填充進了豬心。

因此，盧修斯神甫自然會覺得鐵楔上的血液帶有虔誠而神圣的氣息。

那可是早在“福主”降臨之前，便自幼侍奉于福血教會的修女的血。

這種交換心臟的做法固然瘋狂與冒險，心臟在離體十秒左右，人腦就會因缺氧而失去意識，之后數分鐘內就會導致腦死亡。

所以，夏爾原本打算在盧修斯神甫拔出鐵楔的一瞬間，就將自己的心臟交換回胸膛。

但雪莉往他的胸口里滴的那滴鮮血似乎不同于他昨晚所收集的血液。

其中帶有的超凡作用，除了讓傷口愈合之外，甚至讓那顆剛從冰箱里解凍不久的豬心短暫恢復了供血功能。

于是，夏爾因利乘便，為了避免引起盧修斯神甫的察覺，沒有當即將自己的心臟交換回來，而是用復蘇的豬心勉強撐到了現在。

再度使用“不潔者的交易”將自己的心臟換回身體后，雪莉指尖的那滴鮮血仍在發揮作用，很快修補好了心臟與各處血管的連接。

雖然心臟得到及時的修復，但這一來一去的交換，所帶來的身體負荷仍險近讓他昏厥。

夏爾渾身虛脫地抵坐在墻邊，大口大口地喘氣。

望向手中的豬心，鐵楔貫穿的那道窟窿周邊，暗紅色的血液粘稠地溢出。

這顆早已死去的豬心正在一顫一顫地縮張、蠕動，捏在手中，像一大團肥胖而滑膩的蠕蟲。

看樣子，它經過雪莉那滴指尖血的活化，又受到鐵楔所帶來的污染，已經代替他轉化成了“福主”那虔誠的信徒。

精力緩慢恢復了少許，夏爾些許厭惡地將這顆蠕動的豬心扔在地上。

懷著一絲浪費食材的羞愧，一腳接一腳地把它踩成了爛泥，將它送進了“福主”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