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進中國城市內部(修訂本)
- 王笛
- 1444字
- 2024-06-04 15:47:34
城市研究的全球視野
《歷史研究》雜志2021年組織過一個中國史和世界史結合的專題討論,我也提供了一篇文章,從新文化史的取向討論區域和全球的關系。其實相對于全球來講,中國就是一個區域;相對中國來說,長江上游也是一個區域,所以說二者始終是相輔相成的。我們要更好地了解中國歷史,就必須要研究全球史。
全球史需要一個更宏大的結構、廣闊的視野。過去我們的研究還是就中國來看中國,當然,這樣我們可以把很多問題進行深挖。但是這樣也有一定的弊病,好多問題我們需要轉換一個角度。就像我們站在地球上來看地球,和在太空看地球,是非常不一樣的。雖然我們觀察的對象都是一樣的,但是由于視野的不同,我們所看到的東西完全就是兩回事情。因此,當我們站在全球的角度來看中國的時候,就會發現過去從中國的視野所看不到的問題,或者有了新的認識。
我們研究歷史必須要像布羅代爾說的,有長時段、中時段、短時段,要有不同的時間維度。另外,還必須要有不同的空間維度,比如說用望遠鏡來看,可能視野會比較廣,很遠的地方都能夠進行觀察。我們還可以移動望遠鏡,可以看到一個非常大的世界;也可以選擇從目力所及的世界,即中觀的視野;還應該有近景,甚至有特寫。
寫歷史就像拍電影一樣。我記得有部美國電影的片頭,開始是在宇宙看地球,然后鏡頭拉近進入地球,然后又到一個國家,再到一個城市,再到某一個街道,進入某個房間,落到房間的一個人身上,最后進入到他的瞳孔。看一部電影,景深沒有任何變化,就會覺得很難受。不能想象,一個電影的鏡頭都是遠景,或者都是特寫,那就根本沒法看。所以導演必須不斷地轉換鏡頭,有遠景,有中景,有近景,有特寫,有各種不同的層次和線索,才能感覺到這個電影有一個合理的、吸引人的、完整的敘事。
其實歷史研究也是這樣,不能始終只是一種視野或者一個角度,作者的角度或者視野應該是移動的。那么這樣一個關系,其實也就是全球史和區域史的關系。當視野變化了,那么好多問題的認識也就趨于全面。像看一個人,如果只是從一個面看,還不行,還不是立體的認識,要多換幾個面來看,才是比較完整的。
現在區域史的研究大都集中在江南和沿海地區。江南是中國經濟和文化的發達區域,留下來的記錄要系統得多,所以受到中外學者的關注。而研究中國內陸地區的學者,相對來說則少得多,我們必須要對中國的不同地區進行研究。對江南、華南或者華北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們對西南、長江上游地區的認識;那么關于長江上游區域史的研究,也可以幫助我們來研究其他地區。所以說區域史的研究,必須跳出本區域。科大衛(David Faure)教授前幾年就提出要“走出華南”,我想他也是覺察到了只關注一個地區的局限。也就是說,研究華南不能把注意點永遠都只放在華南。
區域史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們認識全球的歷史,同樣全球史的視野、方法、思考,其實也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區域。像斯文·貝克特(Sven Beckert)《棉花帝國》那本書,雖然是研究全球的棉花種植和貿易以及影響,但實際上它的案例也是具體到國別、區域,如在中國、在南美、在非洲是怎么回事,這就是全球和區域研究結合起來的一個非常好的典范。[1]
還有薩拉·羅斯(Sarah Rose)的《茶葉大盜》,其實也是從全球史的角度來看歷史的。19世紀中葉,東印度公司派福鈞(Robert Fortune)到武夷山去偷茶種,再轉運到印度去種植,就幾十年的工夫,茶葉出口就超過了中國。這樣一個從茶葉來看全球史的研究,實際上可以小到一個英國人怎樣到武夷山去尋找茶種,大到東印度公司的整個貿易戰略這樣的大問題。[2]我們可以在英文世界找到好些這類的研究,對我們做區域史肯定都會有很好的啟發。